蠢貨是怎樣煉成的

2016-08-07 10:30:38

這叫服從權威。

我曾在自己的專欄中提到過一件真事。有一天我和孩子吃飯,他突然冒出一句話,我要去殺光日本人!

我有些驚訝,想想可能是在學校學習瞭抗日故事,於是解釋道:“日本人和中國人一樣,有好人有壞人。”

“不,我就要殺光日本人!”孩子堅定地說。

為瞭緩解孩子的仇日情緒,我將日漫裡學來的日語教瞭他幾句,還給他看瞭一集《足球小子》。結果第二天,他同學來我傢吃飯,聽到我兒子秀日語,大眼一瞪說:“好哇,你竟然講日語,我要去告訴老師!”

……

我所要指出的是,所謂情境洗腦,絕非我上面所說的這麼單純。它涉及各方面的因素,是學校、傢庭、社會等情境的疊加。但我能夠斷定,即使到今天,咱們中國的孩子幾乎都需要經歷去個性化和服從權威這兩步。所以有時聽周蓬雲的《中國的孩子》,心中一片冷意。

聽到我如此分析,許多人可能馬上會不高興並且抗議:我們都是從這樣的教育環境成長起來的,但我們不是擁有獨立的人格和思考能力?再進一步說,你王建平也是這樣的環境成長起來的,今天不是在寫這樣自以為是的文章?

其實各位,包括我在內,還能自詡冷靜客觀,隻不過是未入情境罷瞭。我個人是典型的例子,小學時整天捧著雷鋒和賴寧的故事,而到大學就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激進地崇拜索爾仁尼琴。一個喜歡閱讀和思考的人會在某個階段陷入執迷,但隻要他註重並且持續改善“自我意識”,當蠢貨的機率就會低一些。

但這也隻是在情境未走極端的情況下而已。

咱們中國流行一個動作,叫作表態。表態是頗可玩味的。情況越極端,表態就越重要。比如在《皇帝的新裝》中那些贊嘆皇帝新衣服的大臣們,他們不是在說謊,隻在表態——我效忠於皇帝,哪怕這樣很蠢,但這就是保全自我的規則(說真話的才是不要命的傻瓜吧?)。讓我們這些“非蠢貨”們來假設一下,如果有一天,一群人站在我們面前,他們氣勢洶洶,我們形單影隻,他們要我們表態,是和他們一起去砸日本車砸蘋果,還是拒絕。作為自詡不是蠢貨的我們,自然是要拒絕的,但這就有問題,一拒絕,你就是漢奸,就站到瞭對立面,生命、尊嚴甚至傢人都有可能受到威脅。你必須按照他們的邏輯去行事,或甘願付出代價去反抗他們的邏輯,因為他們在掌控局面。

這時,你會怎麼做?

我想瞭很多遍,都覺得自己恐怕沒有勇氣拒絕。如果我活在文*革,被迫去揭發好友的事兒說不定我也會半推半就著幹。這樣一想,優越感蕩然無存。

在文*革結束多年後,餘傑等人(不知道他現在是否依然如此)曾指責某些知識分子在文*革中趨炎附勢甚至為虎作倀,現在竟然還不懺悔。我自己在大學也鸚鵡學舌般寫過這類文章,比如批判汪曾琪寫樣板戲啦,批判胡風的屈服啦,現在想來真是慚愧。沒入那個情境,我們就無法去指責別人。從這個角度說,逼別人表態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卑劣的事情。但即使在“非蠢貨”的自以為有獨立觀點和性格的群體中,逼迫別人表態的事兒也時有發生。在逼迫者的眼中,這世界隻有正確與錯誤兩個選項,隻有我們和他們這兩個陣營,隻有團結和背叛這兩種方式。這就是洗腦後的暴力邏輯。

到這一步,洗腦依然沒有結束。我們被逼著混跡在隊伍中時,還保持著“清醒”的頭腦,自以為和他人有所區別,畢竟是生活所迫嘛,這不是我的錯。這樣一想,愧疚感就緩解瞭很多。

幾年前,我曾經遇見一個激進的知識女青年,以為她於善惡有深刻的認知,於道德有決絕的憎惡,於時代有先進的觀點,後來得知她竟然是她所批駁痛斥的群體中的光榮一員。她輕松地說:“我隻是利用他們而已。”

說出這句話時,自我辯解階段就結束瞭。

試著想想看,也許我們沒有被逼著站隊,但我們在別人面前有沒有附和過自己完全不認同的觀點?有沒有跟隨著去做完全違背自己意願的事兒?有沒有一邊做著違背良心的事兒一邊私底下罵娘?

我做過。

我們不理解當年紅衛兵為什麼能夠動手打自己的老師,不理解當下這些愛國青年思維為何如此幼稚,我們自認為和他們很有區別,但正如《浪潮》所講的,我們到他們之間的距離不會超過五天。隻需要五天,隻需要一個特定的情境,我們就能夠成為他們!

我們順著“站隊”的例子往下推:你被逼著表態,為瞭保全自己,你無奈地跟著他們走瞭。這時,你所跟隨的這夥人和另一陣營突然發生瞭沖突。啊,好一場血戰,你在這血戰中東躲西藏,結果沒用,對方有人發現瞭你(在他眼裡你就是這個陣營的人),為瞭自保,你奮起反抗,兩人幾個回合,眼看你要落敗甚至要丟瞭小命,危急之際同夥毅然出手救瞭你,並沖你高呼瞭口號。你不知不覺竟然也回應瞭他,情緒莫名其妙地激動起來。這回不再躲藏瞭,直接和對方幹,大傢一起上。你突然感覺到瞭團結的力量,群體的勇氣。在你們的英勇奮戰下,對方終於落荒而逃,你們高呼著擁抱著,流著淚慶祝自己的勝利。你們的腳下是一片片血跡。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