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與父親一起老去

2016-08-09 21:49:39

我的洪叔是石油管道局的一名工人,也算是傢裡唯一有正式工作的人。父親一個沒讀過幾年書人,也不知道是怎麼將洪叔那些話一字不漏的記下來並轉達給我的。錄取通知書發下來,我去異地求學,本來自己去報道即可,父親卻擔心這擔心那,非要我母親同我一起。我便想借此機會也讓父親出來看看,他卻以沒有時間為托辭,不肯來。想起填報志願那會兒的情景,便知當時父親肯定也是心念著我,但礙於面子和各種傢庭瑣事,抽不開身,便不過來。適逢大學畢業,我再次央求父親來學校,看看兒子四年生活學習的地方,可他還是那句話,沒有時間。我不甘心,便以東西一個人帶不回傢為理由,硬是把父親約到瞭學校。父親來的那天,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放到一邊,專門陪著他們逛瞭我的校園。我們去瞭寢室,又去瞭學校圖書館、教學樓,還給他和母親在學校的校牌前照相留念。那張照片,現在還在我的手機裡,父親的面容,看上去拘謹又欣慰。

寫到這裡,突然想起關於父親的好多優秀品質,像光一樣,照著我。

父親沒讀過幾年書,但印象中卻把自己和傢人的名字寫的都很好看,雖不是什麼書法墨畫,但每個字看上去都蒼勁有力,古樸厚實。或許這樣形容有些誇張,但父親的字在我眼中,就是這樣子的,並且我覺得還很難得。現在想想,已多年不見他拿筆寫字,一雙手長滿瞭老繭,我知道那是握多瞭鋤頭,握多瞭傢裡的擔子,歲月在他手上打磨出的痕跡。我曾多次拿起筆,模仿記憶裡的字跡,看看,再看看,從一開始連字體的樣子都不見,到後來有瞭樣子,但仍不見他字體的影子。況且上學工作,多年以來,我自己的字寫的也越來越輕飄飄,有時候不認真便一劃而過,有時候追求瀟灑一揮而就,殊不知,這從來就是個追隨者所為。在寫字上,也未曾有個主心骨。父親雖然受教育少,文化程度低,又不經常練字,但他懂得字如其人,每一個字,都虔誠又認真的去書寫,因為這就是一個人處世態度的微縮影。我寫不出,大概是因為我至今連韻味都未能完全體會,更找不到那種切入體膚的感受。

父親不醉酒,在男人的角度來講,當真以身作則。但在我的印象裡,也曾經喝多過一次,僅此一次。那年我還小,父親酒後推門而入,渾身刺鼻的酒氣,還沒走到堂屋,便在院子裡吐的死去活來,母親在一旁照顧他。後來聽母親講,是因為父親做生意賠瞭幾萬塊錢,虧瞭空,自然情鬱於中,便發散於外,借酒消愁。那時虧瞭幾萬塊錢,對一個農民傢庭來說,不亞於晴天霹靂。他醉酒後的第二天,同往常一樣,勤勤懇懇,踏踏實實幹活,從此之後,直至今日,未再醉酒一次。

父親還做得一手好菜。我時常想,要是條件可以,他興許是個不賴的大廚。父親刀工漂亮,火候掌握的好,抖炒勺都不在話下。每次父親掌勺,母親便在一旁打下手,這廚房溫馨的一幕和父親的手藝,成就瞭我們傢熱氣騰騰香噴噴的飯菜。飯餘,父親習慣抽支煙,但母親在傢裡定瞭個硬規矩:抽煙可以,去外面。對於母親的這個規矩,父親至今都是個好的執行者。有時我放假回傢,在屋裡抽支煙,被母親察覺,她因疼愛兒子並不說什麼,反倒是父親,為瞭母親,也要求我去外面。

畢業後,去單位報道那天,父親送我到火車站,我很開心。離別並沒有想象的那麼悲傷,反而因為我要去參加工作,心裡有一種莫名的興奮和些許期待。可能因為長期外地求學,我與父親大概也習慣瞭這種離別和相聚。但我沒有意識到的是,其實每一次的離別,都和以往不同。我們是父母的棉襖也好,破褂也罷,終歸是難以脫下。辭別父親後,甚至直到進站時我都未曾回頭望他一眼。那日和父親一起送我的姐姐後來告訴我,父親在車站外望瞭你好久。聽得別人講起我未曾註意的,背影後的父親,突然心裡很難受。大概年輕人的每一次的離別都是那麼匆匆忙忙,更不知道,我們走後,父親獨自回傢的路,又有多麼的漫長。

拿到第一份薪水,給父親買瞭一把刮胡刀。刮胡刀是手動的,因為父親不喜歡用電動的,說胡子硬,電動的刮不幹凈。幾個月後因事回傢,發現刮胡刀依舊躺在嶄新的盒子裡,原封未動。我詫異的問父親,爸,為啥不用。他答:兒子買的太高級。看著他的那把舊的用瞭不知多少次的刀架,再看看旁邊那把嶄新的,就像他和我。我不知道,父親會將它保存到什麼時候,或許還沒用上這把刮胡刀,便已逐漸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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