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09 22:13:24
我認識的一個抗日老兵死瞭,我很悲傷。他從一個來不及死的英雄,變成瞭一個死瞭的英雄。
作為“川人不負國”的一員,生死不茍,道義長存。於我,除瞭敬畏,倒多瞭幾分對人生的解讀。
之一,選擇有時候是沒有理由的。
他參軍,據他講當時他是學生,鼓舞抗日中,見到一幕場景:募捐時,士紳踴躍、全民激昂,自願的、被裹挾的、被感染的。但現場,有個老師,跪在捐款臺前,誰捐錢物,勿論大小磕一響頭,擲地有聲,血流滿面。一時熱血激憤,就報名參瞭軍。
雖然後邊他尋找太多的理由給我講為什麼參軍,如國仇傢恨、堂哥也去、可以看看外面的世界、以為日本人沒那麼厲害等等,千奇百怪。但在我想,如青春時人生的選擇,所有的理由都是後來變造的,當時的選擇其實沒什麼確實的東西。真到瞭你給自己的人生梳理,反倒是尋找各種必須的、堂而皇之可以擺得上臺面的理由,估摸著人也垂垂老矣。
人生的開始總是沒什麼理由發端的,但每一個人的選擇真正影響你一生的,你那一刻卻根本無法瞭解自己的內心,或許這是自由意志的一部分?
之二,以為簡單的事情最復雜,以為會成功的一定失敗。
他參加淞滬會戰,所有的人都以為會勝利,沒那麼悲觀。但是打起來就知道不是個兒瞭。他們就不知道該怎麼打,打瞭半天,才發現連彈藥補給什麼的都不夠。像極瞭老傢的街頭鬥毆,一群不知道怎麼打、拿什麼打的人,跟幾個練武的對練,周邊還一群鼓噪和看熱鬧的人,看熱鬧的比打架的人還急。
那時候他才知道打仗死人是很容易的,而且和膽大膽小沒關系,跟你沖不沖也沒關系。你要學會打仗,要學會信任別人,要告訴自己一定能扛住、能活下去。老兵也一樣懵,老兵講川內混戰的時候,就不是這個打法,現在的對手不一樣瞭。那時候一點都不怕小日本太能行,就是埋怨自己不行。
人生都是被裹挾著進入的,都以為人生很簡單,有可以學習的成功的人、各類范本,自己可以戰勝這個世界。但當你明白自己什麼都不會,什麼都沒有的時候,你隻能選擇接受這個現實,扛得住、學得會,還要相信和你一樣的人。世界不會給你埋怨對手厲害的機會,活得下去,就有機會再來。永遠不要在意,你行進人生時周邊的人不時的聒噪,活下去才能活得更好。
之三,以為註定失敗的或許會成功,人是值得尊重的。
長沙之戰,所有的人抱著必死的決心,就是大不瞭你從我屍體上踩過去。那時候已經打皮瞭,滿腦子就是打仗,有沒有錢、活不活的下去都沒關系。打仗執法隊都不用,也不用賞錢刺激,錢在生死面前屁都不是。那時候打仗就像跟自己較勁呢,我活過這一刻,陣地守住瞭,我沒死還收拾小日本瞭,下一刻無所謂。
堂哥在長沙戰死的,死的時候內裡還穿著傢裡帶的衣服,戰前就說死瞭也整齊些。還沒死的時候,在救護所痛的罵娘大喊,他拿自己藏的銀元塞給醫生,才打的止痛針,但是還是死瞭。
人生到底是為瞭必輸的事情前行,還是為瞭必勝?你以為死很容易,但活著更不容易。英雄都是來不及死的那些人,死掉的或許隻能稱得上更英勇。人生就是活著而已,你以為是為瞭什麼而戰鬥,想來也就是“活著”二字罷瞭。跟自己較勁比跟這個世界死磕有用的多,太多的時刻,你活下去就是人生的成功。
之四,戰爭是什麼,仇恨是什麼。
當我問他關於仇恨和戰爭的問題。他覺得戰爭本身就是個怪物,開始瞭,就跟發動戰爭和參與戰爭的人無關瞭。裡面的血腥情仇,其實真的談不上道義瞭。道義是戰爭之外的行為,比如殘害老百姓什麼的。戰爭中,當兵的就是活著去幹掉對手、或者被幹掉,或者死瞭也要幹掉對面的人。大不瞭我死,死也沒什麼大不瞭。
至於仇恨,傢國情懷、國仇傢恨,不是沒有,沒開戰宣傳時血也湧上來。但真正打起來,最大的仇恨是我身邊的人死瞭,是我的陣地死瞭那麼多人被你們奪走瞭。我死可以,但憑什麼是你們讓我死,我還沒活夠呢,我還沒讓你死夠呢。
我們熱衷於把我們的人生描繪成一場戰鬥,人生從此充滿戰爭,你選擇瞭一個對手,就選擇瞭一種戰爭和仇恨的方式。隻要你開始和世界對戰,其實已經和你的初衷一點關系沒有。選擇和自己對練還好,選擇和這個世界或別的什麼人,或是臆想出來一個對手,那你行進的肯定不是你的人生,而是屬於仇恨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