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18 23:19:24
利·金茲堡回憶1927年的一次聚會,佈赫什塔佈“不很適宜地問起馬雅可夫斯基有關帕斯捷爾納克如今正在寫的作品來”。 “他在寫詩。寫得愈來愈短。”“寫得短,這很好喲。”“為什麼好?”“因為長的東西不給他出版。”馬雅可夫斯基說:“那有什麼。短詩容易寫,五分鐘,就齊 瞭。可當你寫長的詩時,畢竟需要坐上二十分鐘。”他自己恐怕也意識到這番評價是站不住腳的:詩歌的優劣,並非由篇幅或寫作時間的長短決定。剩下的時間馬雅 可夫斯基有點坐立不安,盡開一些平淡無味又令人不快的玩笑,並且提前走瞭。金茲堡說:“我見到的是完全另一副樣子的馬雅可夫斯基,緊張而憂鬱。” 馬雅可夫斯基那天的緊張和憂鬱其實是必然的。或許,他開始懷疑自己瞭吧,懷疑腳下走著的是否真正是屬於自己的道路。
他很少回想起創作《穿褲子的雲》時的自己瞭,那簡直像一個遙遠的陌生人。1915年,他經常選擇黃昏時分在海灘散步,寫下瞭這部早期的代表作。在莫斯科 近郊的避暑地,他念瞭幾段給高爾基聽。“深受感動的高爾基在我的背心上淌瞭許多眼淚,他聽瞭這幾段詩而傷心起來。我微微有點自負。很快就明白,原來高爾基 在每一個詩人的背心上都要流淚的。我仍然把這背心保存起來,將來可以讓人拿到外省的博物館去。”不管怎麼說,馬雅可夫斯基早期的自負和晚期的自負,在性質 上還是有區別的。依靠詩歌使一個人流淚,不見得比使千萬個人鼓掌更容易。
因此,這個緊張而憂鬱的馬雅可夫斯基反而更令我感動。或許這意味著他內心的某種痛苦的覺醒吧。這至少比我們印象中那位春風得意的明星詩人更為真實。我們對馬雅可夫斯基確實存在著某種誤會。
我又聯想到馬雅可夫斯基那一段斜雨一樣飄飛的詩句瞭。那不被瞭解的踽踽獨行的斜雨。那有時候一根羽毛就能壓垮的已承擔瞭千斤重擔的身軀。我估計馬雅可夫 斯基在自己的數百場演出中,從來不曾朗誦過這憂傷的《斜雨》——並不是擔心聽眾不懂,而因為這是留給自己的獨白。沒有誰意識到熱情似火的馬雅可夫斯基,居 然也有消極的一面——他把這場“斜雨”藏匿得太深瞭。因此聽說他自殺的消息,幾乎每個人都備感吃驚,就像發現神也會生病一樣。
馬雅可夫斯基在我眼中,是一位不幸的幸運兒。
好在他自己知道怎樣從神壇上走下來——而不是由未來的人們去推翻。他也這樣做瞭。雖然他邁出的最後一步挺殘酷,但打碎自己的神話,也是需要勇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