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18 23:19:03
時間到達公元1282年的年底,中山府(今河北定縣)有數千人起義反元,起事者自稱南宋幼主,要去大都劫獄救出文丞相。這件事成瞭文天祥的催命符節,他是生是死必須要有個瞭斷瞭。十二月八日,忽必烈在大殿召見文天祥。
文天祥仍然長揖不跪。忽必烈親自作最後的努力,他許諾——“汝以事宋之心事我,當以汝為宰相。” 文天祥知道最後的時刻終於到瞭,他面容清癯,囚衣襤褸,朗聲回答道——“天祥受宋恩,為宰相,安事二姓,願賜之一死足矣!” 絕裂如此,再無轉圜,然而忽必烈還是猶豫瞭,他命人把文天祥押回囚室裡,他還要再考慮清楚。可是元朝胡漢大臣群起上書,要求同意文天祥的請求,允其為趙宋殉國。再留已經無意義,文天祥對元朝隻有負面作用。 轉天,十二月九日,公元1283年1月9日,忽必烈下令公開處斬文天祥,下令之時他猶自嘆息——“好男子,惜不為我用!” 當天文天祥被押至大都柴市刑場,他身著南宋衣冠, 憔悴清瘦,多年的土室囚禁讓他的方向感徹底喪失,他向周圍的百姓詢問哪裡是南方。有人指給他,他重整衣冠,向南方他的故國,他的國都,他的皇帝的原來方向跪拜。最後一次向心中的堅持致禮之後,他索取紙筆,留下瞭一首詩。——昔年單舸走淮揚,萬裡逃生輔宋皇。
天地不容興社稷,邦傢無主失忠良。神歸嵩嶽風雲變,氣入煙嵐草木荒。南望九原何處是,關河暗淡路茫茫。 寫畢,他向行刑的劊子手說——“吾事畢矣。”乃從容就義。文丞相時年僅47歲。 他死後,有人在他的衣袖間發現瞭一張紙,那是他的絕筆書。上面寫著非常簡單的幾句話,這幾句簡單的話,在其後數百年間,成為無數堅持本我,抵禦外侮的漢傢子孫的座右銘。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
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一個人,要活到至死無愧,是多麼的不容易……文天祥的死,代表著趙宋帝國的徹底覆滅,她成瞭歷史的一頁,成瞭故紙堆裡的傳說,成瞭幾百年間無數人的向往和嘆息。人們追憶她的繁華和美麗,又痛惜、痛恨她的軟弱和糊塗。 我何能例外? 數年之間,宋史事無巨細,全程書寫,心裡的問號總算是比從前少瞭些。時值南宋覆滅,元朝初興,華夏第一次全境淪陷於異族之日,追根溯源,我個人隻有一個觀點能確認。
到底禍始於何處。 始於趙匡胤與趙普定“強桿弱枝、崇文抑武”的趙宋國策之時。他們這麼做,是因為唐滅於藩鎮,五代武人橫行,國人相殺無止無休,政權更迭如同兒戲。尤其是文人一點地位都沒有,哪怕是宰相,都隨時有被武將斬殺的可能。這樣怎能治國,何談發展? 所以趙匡胤、趙普這樣做瞭。從那時看,他們是對的。趙宋之繁榮,趙宋之平安,甚至趙宋國祚之綿長,都是自兩漢以降所最久的。可是從長遠裡看,簡直是愚蠢至極,無可救藥!
武人亡國,民族血氣不衰,國內互斬,終究能產生一代雄主;文人亡國,就如趙宋一般,民族氣節喪盡,再無尚武之風,隨便哪一個異族,強如蒙、金,次者契丹,更有甚者,連一介區區黨項,都能讓堂堂中原狼狽不堪。終於全境淪喪,全體成瞭亡國奴。 這個惡果在蒙元之後仍然在發酵,取而代之的明朝在國民性格上已經失去瞭大國的雍容感。代表著先進知識、節義忠孝、富貴堂皇的士大夫階層沒有瞭,新興的掌權者極力壓抑商業,刻板掌控農民,對內血腥殺戮,功臣全部殺光,對外強硬到底,皇帝親自守邊……充滿瞭報復感,充滿瞭急切的證明欲望。而整個國傢內部,更談不到從容大度。朝堂之上動輒互相漫罵,當場撕打,官員們被剝掉褲子打屁股,動輒打死一批人……這還是漢族人嗎?這還是中華禮儀之邦嗎?! 這當然會導致第二次全境淪喪,再次成為亡國奴。這一次好比寡婦失貞,第一次痛苦,第二次也就隨便瞭,甚至享受。明亡之時,再不見文天祥;滿清之治,大傢甘之如飴,君不見現在仍然有滿口“康熙爺、乾隆爺”者嗎?這樣的民族,這樣的思維、氣節,理所當然的會再一次蒙受恥辱,中華大地上最悲慘的近代百年出現瞭,她成瞭全世界的笑柄。
中國再也不出產世界最先進最實用最高深的思維理論瞭。國傢的獨立,甚至獨立之後的振興,都要由外國的思維方式來進行。別有用心者,會挑剔我上面所說的話裡有所謂的挑動民族問題等等。對這些人,我隻有一個回答——“滾!” 我在就事論事,當趙宋時,宋遼之間,宋金之間,宋蒙之間,就仿佛幾十年前的中日之間。同理,滿清與明朝,也是這樣。誰想歪曲,趁早滾蛋。 一個民族,不能正視自己的問題,不能允許他的子民們談論自己國傢民族的問題,那麼,她的前景仍然是暗淡的。 ——《如果這是宋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