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20 20:44:42
愛因斯坦創立“相對論”﹐物理學自此開啟瞭新的紀元﹐舉世無不推崇他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科學傢。但鮮為人知的是愛因斯坦自青少年時期始﹐終其一生都是一個堅定的社會主義者。
以一個並非經濟與社會問題專傢的人來表達對社會主義的看法﹐恰當嗎﹖我有許多的理由認為這並無不當。
我們先從科學知識的觀點來思考這個問題。天文學與經濟學的研究方法看來似乎沒有根本的差別﹕這兩個領域的科學傢都試圖從特定類別的現象中發現普遍認可的規律﹐使這些現象的相互聯系盡可能明白易解。但實際上﹐兩者的研究方法確實存在差異。被觀察的經濟現象經常受到許多很難分開評估的因素的影響﹐這就給發現經濟學的普遍規律造成困難。
此外﹐眾所周知﹐自所謂文明時期開始﹐對人類的歷史經驗有重大影響與限制的﹐絕不僅僅隻是經濟因素這一項。例如﹐歷史中的大國多半都由武力征伐而來。征服的民族在被征服的國傢中﹐從法律上與經濟上都自居為特權階級。他們壟斷瞭土地所有權﹐從本民族中任命教士。這些教士掌控瞭教育﹐使社會的階級劃分歷久不變﹐並創造一套道德規范﹐使人民的社會行為不太自覺地循規蹈矩。
科學無法設定目標﹐最多能提供達成目標的手段但歷史傳統是關乎所謂昨日之事﹔至今我們仍未克服凡勃倫【譯按﹕Thorstein Veblen﹙1857?1929﹚﹐美國制度經濟學派創始人﹐著有《有閑階級論》等名著】所說的人類發展的“掠奪時期”。我們可觀察到的經濟事實屬於那個時期﹐而且就算我們能從那個時期的經濟事實得出一些規律﹐也無法應用到其它時期。由於社會主義的真正目的正是要克服並超越人類發展的掠奪時期﹐當前狀態的經濟科學對闡明未來的社會主義社會實在沒什麼幫助。
再者﹐社會主義是由一個社會——道德的目標所指引的。然而﹐科學無法設定目標﹐更無法把目標浸潤於人類心中。科學最多能提供達成某種目標的手段。但目標本身得由具有崇高的道德理想的人設想出來﹐如果這些目標沒有夭折﹐而是生機勃勃﹐充滿活力﹐被許多人奉行不輟﹐這些人在半知半覺中就會推動社會緩緩演進。
基於這些理由﹐我們必須警惕﹐在對待人的問題時﹐不要過於高估科學與科學方法﹔我們切莫以為﹐對於影響社會組織的問題﹐隻有專傢有權表達他們的看法。
近些時日來﹐斷言人類社會正遭逢一場危機而岌岌不保的說法甚囂塵上。這種情況特有的表現就是個人對所屬的群體﹐不論大小都漠不關心﹐甚至懷有敵意。這裡且記述一段個人經驗﹐以闡明所言之意。最近我和一位與人為善的才智之士論及恐怕有再爆發一場大戰之虞﹐就我看來﹐果然成真則人類得幸存者幾希﹐我提到隻有建立一個超越國傢的組織可保人類免遭此大禍。一聞此言﹐我的訪客隨即冷冷地對我說﹕“你為什麼這樣極力反對人類滅絕呢﹖”
我確信﹐僅在一個世紀前﹐不會有人這麼若無其事地說出這種話。這種話出自力圖達到內在平衡卻不可得﹐終乃或多或少灰心喪志的人。這表示這些日子裡許許多多的人正飽受孤獨與寂寥的痛苦煎熬。何以致此﹖可有出路﹖
提出這樣的問題容易﹐但要回答卻難有把握。我深知我們的情感與企求常是矛盾﹑含混不清的﹐無法言簡意賅地表述。
個人的生存依附於社會人同時既是獨個的存在物﹐又是社會的存在物。作為獨個的存在物﹐他力圖保護自己和最親近的人的生存﹐設法滿足個人的欲望﹐發展天生的能力。作為社會的存在物﹐他力求獲得同胞的認可和喜愛﹐共享他們的歡樂﹐撫慰他們的哀愁﹐增進他們的福祉。隻有人心中這各不相同而又往往沖突的企求才能說明人的特性﹐保己與愛群﹑私利與公義之心的結合方式決定瞭個人的內在平衡能達到何種程度﹐對社會的福祉又能有多大貢獻。這兩種驅動力的強弱對比極可能大體上是與生俱來的。但最終呈現的人格卻大部分是由他身心發展時所遭逢的環境﹑成長於其間的社會結構﹑那個社會的傳統及其臧否行為的標準所塑造。“社會”這個抽象概念對個人來說﹐意味他與同代人及前世代所有人的直接﹑間接關系的總合。個人能夠自己思考﹑感覺﹑努力與工作﹐但他的身體﹑知識與情感無不深深依附於社會﹐因此要在社會框架之外﹐思考一個人或瞭解他﹐根本不可能。正是“社會”提供人食﹑衣﹑住傢﹑勞動工具﹑語言﹑思考的形式與大部分的內容﹐是古今隱身於“社會”這個小字眼後的千百萬人的勞動與成就才使他得以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