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13 13:49:09
嘉慶十九年(1819),滿族詩人得碩亭出版瞭一部名字叫《草珠一串》的竹枝詞,其中一首寫道:
做闊全憑鴉片煙,何妨做鬼且神仙。
開談不說《紅樓夢》,讀盡詩書亦枉然。
這首詩,後來在紅學界被廣泛引用,作為嘉道以降社會風氣崇尚《紅樓夢》的一個重要例證。《草珠一串》,總數一百零八首,收錄在《清代北京竹枝詞》中。該書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年排印出版,我在大學時代就買過這本薄薄的小書。
《紅樓夢》當年是上流社會的暢銷書,這個觀點我是相信的,所以平時讀書時一直留心收集上層人士閱讀的具體例證。我對清代史料的閱讀,重點在晚清,也很關註日記、書信和私人詩文集等第一手史料。我發現,盡管《紅樓夢》曾被作為禁書,但大人物們並不以為然,不僅收藏,甚至為其賦詩詞,寫批註,成為文人雅趣的重要方面。在晚清著名官員中,一些人還能熟練地運用《紅樓夢》中的典故。
曾國藩讀《紅樓夢》
曾國藩日記中,多次記錄他閱讀《紅樓夢》的情況。例如咸豐十年十一月卅日(1861.1.10),“樹堂因時事日非,憤悶異常,閱看《紅樓夢》以資排遣,餘亦閱之”。同治五年五月廿五日(1866.7.7)記:“早飯後清理文件,旋看《紅樓夢》三卷。”
廿六日記:“早飯後清理文件,閱《紅樓夢》二卷。”文中“樹堂”,即馮卓懷,是曾國藩兒子曾紀澤的私塾老師。顯然,曾國藩是與幕僚夫子一同分享禁書的。
同治六年六月十三日(1867.7.14),另一位幕僚趙烈文記,他在與曾國藩聊天時,發現曾國藩“書堆中夾有坊本《紅樓夢》,餘大笑雲:‘督署亦有私鹽耶。’”曾國藩沒有直接評論《紅樓夢》,但數年之間,軍書旁午,戎馬倥傯,他依然將《紅樓夢》置於身邊,常常翻閱,顯然對此書是非常喜愛的。
胡林翼稱《紅樓夢》教壞天下官員
與曾國藩並稱“曾胡”的另一位湘軍著名首領、湖北巡撫胡林翼就更加直率。他在致朋友嚴樹森的信中稱:“一部《水滸》,教壞天下強有力而思不逞之民。一部《紅樓夢》,教壞天下堂官、掌印司官、督撫司官、督撫司道、首府及一切紅人,專意揣摩迎合,吃醋搗鬼,當痛除此習,獨行其志。陰陽怕懵懂,不必計其一切。”
一般來說,人們多將《紅樓夢》看作言情小說,也有將其看成演繹政治波瀾傢族興衰者,但將其看作官場“厚黑學”教科書,倒是罕見。胡林翼的看法,用今天白話來講,就是《紅樓夢》教壞瞭天下的部長、各部辦公廳主任、省市長及他們手下的紅人,養成揣摩迎合,吃醋搗鬼的惡習,必須痛加革除。胡林翼批《紅樓夢》,真是獨具隻眼,非常犀利。
李鴻章用《紅樓夢》典故
1878年中法戰爭馬江之役,會辦福建海防大臣張佩綸被撤職流放,戍所在張傢口。張傢口歷史上屬萬全縣,歸宣化府管轄。李鴻章安排他的幕僚,也是張的好友章洪鈞(字琴生)任宣化知府,“聞相過從,少慰岑寂”。章洪鈞在知府衙門裡整理出五間房間,精心裝修,專為張佩綸設榻,並經常將張接到衙門裡小住。這種情況,今天可能歸入司法腐敗,當初卻無人管此閑事。
1888年2月1日,張佩綸得到噩耗,章洪鈞突患急癥,午刻去世。他連夜從張傢口趕往宣化,才知道章傢全都染上傳染病(疫氣)。隨後,章的三子貞甫及其小女相續病死,再後來三媳又殉夫而亡。原來歡樂祥和的府署後院,頓時陷入巨大悲哀之中。張佩綸到宣化後,主持延醫救治和死者入殮,成瞭章傢的主心骨。他向遠在保定的李鴻章寫信急報詳情,再悄然返回張傢口。
李鴻章隨即回信:
頃奉二十一日手示,匐匍往救,處分詳明,無愧患難生死之交。……戍客為死友主持後事,血性風義少有,知識者未當共感激,又何招搖謗議之足避耶?
流放的戍客為知府大老爺主辦喪事,實在是千古罕有的奇事。寄托後,李鴻章再次致信,對張佩綸予以高度評價:
公與琴患難生死之交,護持周摯,朋友為五倫之一,今始見矣。……新歲朋舊之感,迭起環生,心緒惡劣,所謂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也。
信中李鴻章用瞭《紅樓夢》的典故,《葬花詞》如今頗為流行,被晚清重臣引用,在我是首次看到,可見李鴻章亦屬曹雪芹的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