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謊言

2016-08-15 22:44:30

在西方,“印鈔機”伍茲一直生活在好好先生的謊言之中,但真相立馬讓擁有他贊助商股票的股民損失大約120億美元;在中國,“音速小子”郭敬明被曝抄襲, 依然受到粉絲擁戴,榮登福佈斯名人榜。老實說,人們心如明鏡:再盛大的奧運開幕也有假唱,再清純的玉女也有艷照,再坦誠的朋友也經不起真話。人們連巴金的 《真話集》都要懷疑,認為裡面全是假話。

誠實是一種“他人的美德”。魯迅指出中國人的“瞞和騙”,柏楊則警告人們遠離傳統的“醬缸文化”和“謊言文化”。“造假者決心痛改前非,大傢為他舉起瞭酒 杯,可惜酒杯裡的全是假酒。喝瞭假酒必須求醫問藥,可惜吃下去的還是假藥。嫉妒和謊言不僅僅是一種特殊的心理疾病或精神缺陷,而是一種無處不在的空氣。” 《餘秋雨人生哲言》中如是寫道。

說中國人是“最愛撒謊的民族”的大多是中國人。最瞭解中國人的是中國人自己,中國最瞭解的人也隻有自己——因為任何渴望真誠的關系,都是從虛偽的客套開 始;任何不帶欺瞞的、內心赤裸的相交,往往是關系崩潰的開始。是的,我們自欺欺人,把自己給騙瞭;疑神疑鬼,把自己給毀瞭。

真話成為瞭最稀缺的社會資源。減肥廣告是騙人的,餐桌是危險的,經濟學傢是不靠譜的,統計數據是“全世界都不相信的”,股民是被謊言套牢的,房地產的利潤 是永遠保持神秘的。即使遠離現實社會,逃到網絡世界,依然發現,即使在虛擬世界,越多人脫下假面,就越多人戴上假面;越多人揭穿謊言,就越多人制造謠言。

中國人必須為自己的誠實找到解決方案——2010年兩會,66歲的全國政協常委、人口資源環境委員會主任張維慶抨擊官場不正風氣,認為作為黨的高級幹部, 他的底線是在任何工作場合都不說假話,但是,“看條件說真話”。

太誠實是反社會行為?

《文匯報》曾寫過一個故事:有陶藝傢到陜北的一村子,發現在政府的支持下,村子裡的鄉土文化遺存特別豐富,處處可接觸到面花、剪紙、年畫、信天遊、民間故 事,連多神教的神像都在新修的廟裡被供養起來。但七八天後,消除瞭戒心的農民突然對她說瞭大實話——其實民俗早在“十年動亂”後就蕩然無存,她所見的都是 一個大學教授帶著小組,將陜北各地的民俗搜羅過來,手把手地教給當地農民的——這是一個最美麗的謊言,“連農民腰鼓隊穿的衣服都是參照秦腔的戲服復制 的”。

在此時此地,謊言也是生產力。泡沫文化沒有帶來泡沫經濟,它帶來的是真金白銀:村裡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上瞭報、上瞭電視,每年光旅遊收入就有好幾百萬,幾十 年來一直靠政府救濟的村子一下子脫貧瞭。

這條村子發生的故事,有如當代中國謊言體制的一個寓言。“潛規則概念之父”吳思去看中國歷史,發現有一個容易產生謊言的體制,“它成本很低,收益很高”, “在這樣一個說謊的、收益很高、成本又很低的制度下,從最高層開始,就註定瞭會出現大規模地說謊”。

“大規模地說謊”的歷史文化,讓謊言在中國自成一種體制、一種文明。前捷克共和國總統哈維爾說:“假如社會的支柱是在謊言中生活,那麼在真話中生活必然是 對它最根本的威脅。”所以,在中國,說真話有時要付出代價——尷尬者如奧運冠軍周洋,因為得獎後沒有先感謝國傢而是先感謝父母而遭批評,後來不得不改口, 將父母的排名從第一位降到第五位;無辜者如西安農民田茂林,在領導視察時說瞭句“心裡話”,就被鄉鎮幹部以“影響領導的情緒”為由,打成瞭腦震蕩;天真者 如哈爾濱小學生才童童,發現有女老師趁監考老師不註意之時給其他學生扔小紙條,事後對監考老師說出所見一切,就被作弊的老師打瞭兩大耳光,外加拳打腳踢。

“為什麼一個中國人,稍微膽大心粗一點,稍微講一點點實話,就要遭到這種命運?我認為這不是個人的問題,而是中國文化的問題。一個人生活在世上,就好像水 泥攪拌器裡的石子一樣,運轉起來之後,身不由己。”柏楊1984年在美國愛荷華大學演講,就如是說道。

因此,中國的行政文化最重視的是集體性而不是法律性,最缺的是知情權和透明度。哈爾濱因松花江水污染而停水,政府隻說“管網檢修、臨時停水”;阜陽多名嬰 兒因為手足口病死亡,醫院和幼兒園門口已掛上“怎樣預防手足口病”的宣傳單,但政府依舊反應遲鈍地宣稱“確有幾名嬰幼兒因患春季呼吸道疾病相繼夭折,這幾 例病沒有相互傳染聯系”——問題是,這些“善意的謊言”都沒有拯救這兩個城市,人們依舊陷入瞭恐慌和懷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