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不要忘記那個人——他的名字叫老師

2016-08-17 23:42:39

小朋友頑皮的時候,或者做功課顯得很愚笨的時候,我決不舉起手來,在他們的身體上打一下。打瞭一下,那痛的感覺至多幾分鐘就消失瞭;就是打重瞭,使他們身體 上起瞭紅腫,隔一兩天也就沒有痕跡;這似乎沒有多大關系。然而這一下不隻是打瞭他們的身體,同時也打瞭他們的自尊心;身 體上的痛或紅腫,固然不久就會消 失,而自尊心所受的損傷,卻是永遠不會磨滅的。我有什麼權利損傷他們的自尊心呢?並且,當我打他們的時候,我的面目一定顯得很難看,我的舉動一定顯得很粗 暴,如果有一面鏡子在前面,也許自己看瞭也會嫌得可厭。我是一個好好的人,又怎麼能對著他們有這種可厭的表現呢?一有這種可厭的表現,以前的努力不是根本 白費瞭嗎?以後的努力不將不產生效果嗎?這樣想的時候,我的手再也舉不起來瞭。他們的頑皮和愚笨,總有一個或多個的原由;我根據我的經驗,從觀察和剖析找 出原由,加以對癥的治療,哪還會有一個頑皮的愚笨的小朋友在我周圍嗎?這樣想的時候,我即使感情沖動到怒不可遏的程度,也就立刻轉到心平氣和,再不想用打 一下的手段來出氣瞭。

我還是作小朋友傢屬的朋友,對他們的親切和忠誠和對小朋友一般無二。小朋友在傢庭裡的時間,比在學校裡來得多; 我要養成他們的好習慣,必須與他們的傢屬取得 一致才行。我要他們往東,傢屬卻要他們往西,我教他們這樣,傢屬卻教他們不要這樣,他們便將徘徊歧途,而我的心力也就白費。做傢屬的親切忠誠的朋友,我想 並不難;拿出真心來,從行為、語言、態度上表現我要小朋友好,也就是要他們的子女弟妹好。誰不愛自己的子女弟妹?還肯故意與我不一致。

我如果當中學教師,決不將我的行業叫做“教書”,猶如我決不將學生入學校的事情叫做“讀書”一個樣。書中積蓄著古人和今人的經驗,固然是學生所需要的;但是就學生方面說,重要的在於消化那些經驗成為自身的經驗,說 成“讀書”,便把這個意思抹殺瞭,好像入學校隻須做一些書本上的功夫。因此,說成“教書”,也便把我當教師的意義抹殺瞭,好像我與從前書房裡的老先生並沒 有什麼分別。我與從前書房裡的老先生其實是大有分別的:他們隻須教學生把書讀通,能夠去應考試,取功名,此外沒有他們的事兒;而我呢,卻要使學生能做人,能做事,成為健全的公民。這 裡我不敢用一個“教”字。因為用瞭“教”字,便表示我有這麼一套本領,雙手授與學生的意思;而我的做人做事的本領,能夠說已經完整無缺瞭嗎?我能夠肯定的 說我就是一個標準的健全的公民嗎?我比學生,不過年紀長一點兒,經驗多一點兒罷瞭。他們要得到他們所需要的經驗,我就憑年紀長一點兒、經驗多一點兒的份 兒,指示給他們一些方法,提供給他們一些實例,以免他們在迷茫之中摸索,或是走瞭許多冤枉道路才達到目的——不過如此而已。所以,若有人問我幹什麼,我的回答將是“幫助學生得到做人做事的經驗”;我決不說“教書”。

我不想把“忠”“孝”“仁”“愛”等等抽象德目向學生的頭腦裡死灌。我認為這種辦法毫無用處,與教授“蛋白質”“旨肪”等名詞不會使身體得到營養一個樣。 忠於國傢忠於朋友忠於自己的人,他隻是順著習慣之自然,存於內心,發於外面,無不恰如分寸;他決不想到行動中有個“忠”字,才這樣存心,這樣表現。進一步 說,想到瞭“忠”字而行“忠”,那不一定是“至忠”;因為那是“有所為”, 並不是聽從良心的第一個命令。為瞭使學生存心和表現切合著某種行動,而且切合得純任自然,毫不勉強,我的辦法是在一件一件事情上,使學生養成好習慣。譬如 舉行掃除或籌備什麼會之類,我自己奮力參加,同時使學生也要奮力參加;當社會上發生瞭什麼問題的時候,我自己看作切身的事,竭知盡力的圖謀最好的解決,同 時使學生也要看作切身的事,竭知盡力的圖謀最好的解決:在諸如此類的事情上,養成學生的好習慣,綜合起來,他們便實做瞭“忠”字。為什麼我要和他們一樣的做呢?第一,我聽從良心的第一個命令,本應當“忠;第二,這樣做才算是指示方法,提供實例,對於學生盡瞭幫助他們的責任。

我 認為自己是與學生同樣的人,我所過的是與學生同樣的生活;凡希望學生去實踐的,我自己一定實踐;凡勸戒學生不要做的,我自己一定不做。譬 如,我希望學生整 潔,勤快,我一定把自己的儀容、服裝、辦事室、寢室弄得十分整潔,我處理各種公事私事一定做得十分勤快;我希望學生出言必信,待人以誠,我每說一句話一定 算一句話,我對學生和同事一定掬誠相示,毫不掩飾;我勸戒學生不要抽煙卷,我一定不抽煙卷,決不說“你們抽不得,到瞭我們的年紀才不妨抽”的話;我勸戒學 生不要破壞秩序,我一定不破壞秩序,決不做那營私結派摩擦傾軋的勾當。為什麼要如此?無非實做兩句老話,叫做“有諸己而後求諸人,無諸己而後非諸人”。必 須“有諸己“無諸己”,表示出願望來,吐露出話語來,才有真氣,才有力量;大傢也易於受感動。如果不能“有諸己”“無諸己”,表示和吐露的時候,自己先就 赧赧然瞭,哪裡有什麼真氣?哪裡還有力量?人傢看穿瞭你的矛盾,至多報答你一個會心的微笑罷瞭,哪裡會受你的感動?無論學校裡行不行導師制,無論我當不當 導師,我都準備如此,因為我的名義是教師,凡負教師的名義的人,誰都有幫助學生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