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射雕》手記

2016-08-07 10:43:01

第二次,郭靖面對新盟舊約,猶豫良久,終於狠下決心不背棄與華箏的婚約。黃藥師“一望女兒,但見她神色淒苦,卻又顯然是纏綿萬狀、難分難舍之情,心中不禁一寒,這正是他妻子臨死之時臉上的模樣。黃蓉與亡母容貌本極相似,這副情狀當時曾使黃藥師如癡如狂,雖然時隔十五年,每日仍是如在目前,現下陡然間在女兒臉上出現,知她對郭靖已是情根深種,愛之入骨,心想這正是她父母天生任性癡情的性兒,無可化解。”黃蓉與郭靖情深愛篤,奈何婚約在先,郭靖性格篤誠,豈能背信棄約?況且華箏對他情根深種,倘若毀約,這個女子就要生生為他而死瞭。誰的錯?誰有錯?誰都沒有錯,錯的是命運。甚至命運也沒錯,因為命運本來無情,又有誰見過命運垂顧無辜的世人瞭?“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人在造化面前,有太多的無可奈何。

“黃藥師望望女兒,又望望郭靖,仰天一聲長嘯,聲振林梢,山谷響應,驚起一群喜鵲,繞林而飛。黃蓉叫道:‘鵲兒鵲兒,今晚牛郎會織女,還不快造橋去!’黃藥師在地下抓起一把沙石,飛擲而出,十餘隻喜鵲紛紛跌落,盡數死在地下。黃藥師朗聲道:‘情深愛重,盡皆虛妄,造什麼橋?早早死瞭幹凈!’轉過身子,飄然而去……”黃蓉年少,嘗到那兩地分離的愁苦滋味,便盼望牛郎織女能年年相會,哪怕隻有一刻的金風玉露,心中也多一刻的歡喜。黃藥師一生任性癡情,歷盡瞭世間分離苦痛,到老來又面對愛女的情愛悲劇,仿佛一切情愛都在他眼前幻滅。隻覺自己也好,女兒也好,喜鵲也好,都不如“早早死瞭幹凈”。

黃藥師武功高強,才學蓋世,滿身邪氣,他的出現總讓人恐懼害怕,又敬佩拜服。可這兩次對女兒的情感流露,卻讓人心中一動:原來他強項的外表下,內心裡也是個傷心人,也是個可憐人。在情感上本沒有強者弱者之分,黃藥師一生孤獨怪癖,任性癡情,奈何多歷情感劇變,隻覺情深愛重盡皆虛妄,到頭來隻是一個哀嘆萬物為銅的傷心老人罷瞭。

三 . 大漠江南:靖蓉配是不配?

前文說到,郭嘯天與妻子李萍,一個慷慨悲歌,一個健壯堅強,正是渾然一體的良配。而對比之下,包惜弱的柔婉之於楊鐵心的豪放,似是有些格格不入瞭。

郭靖自然繼承瞭父親山東大漢的秉性,又在大漠苦寒之地打磨十八年,其忠厚篤誠,大概比之父親猶有過之。以性格而論,郭靖與怎樣的女子才是良配?若以父親郭嘯天為榜樣,那麼同母親李萍類似的健壯豪邁女子,才應是郭靖理想的伴侶。

所以,郭靖與黃蓉的結合,才引發讀者關於愛情中性格互補的討論。在我的印象中,性格相近從而愛情和諧的說法,似乎更為普遍。靖蓉二人雖然鴛盟終於得諧,但其間數經波折。在我看來,雖然黃蓉始終主導著他們的愛情,但她心中實是有著極大的危機感。這種危機感,來源於她聰慧的心靈對郭靖性格的理解。

當華箏未出現之前,黃蓉從不懷疑自己與郭靖的愛情。所以程瑤迦傾心郭靖,她心中毫無嫉妒之感,因為她知曉郭靖的為人,這個嬌羞扭捏的大姑娘,又豈是郭靖的良配?

可是華箏一出現,情況立即不同。《新盟舊約》一回中,黃蓉初見華箏,“看她與郭靖神情如此親密,已有三分不喜。而她滿口蒙古話,自己一句不懂,變成瞭局外人,更加大不耐煩”。正是這種“局外人”的感覺,從此縈繞黃蓉心頭,成為她危機感的來源。

待到驚聞郭靖於思量之後決定履行他與華箏的婚約,她傷心欲絕之時,“局外人”之感達到極致。“走上幾步,細細打量華箏,見她身子健壯,劍眉大眼,滿臉英氣,不由得嘆瞭口氣,說道:‘靖哥哥,我懂啦,她跟你是一路人,你們倆是大漠上的一對白雕,我隻是江南柳樹底下的一隻小燕兒罷啦!’”平心而論,黃蓉的判斷極準!郭靖是北方大漢的性格,本來極不適宜與黃蓉這種七竅玲瓏的江南女子相處,在一起即便不致處處捍格,也很難融洽美滿。相反,蒙古女子華箏,身子健壯,心思淳樸,英姿颯爽,內外如一,和郭靖的性格相似,渾然一體,可謂天造地設,正是“大漠上的一對白雕”。

後來,華箏間接害死瞭李萍,郭靖方得放下與她的婚約。可是黃蓉依然放不下。“原來是給大汗攆瞭出來,當不成駙馬,才又來找我這窮丫頭。難道我是低三下四之人,任你要就要,不要就不要麼?”“今日你跟我好瞭,明兒什麼華箏妹子、華箏姊姊一來,又將我拋在腦後。”這兩句話雖是黃蓉“回首前塵,盡是恨事”時的氣苦之言,但依然可以從中看出她在與華箏相比之時的幾分自卑感。華箏身為公主,頗有貴族氣息,劍眉大眼,英氣勃勃,在氣質上,確實有著令她自慚形穢之處。更兼郭靖為瞭解救撒馬爾罕城百姓性命而放棄向成吉思汗提請解除婚約,讓黃蓉誤會他不肯離開華箏,黃蓉的自卑自苦便有瞭合理的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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