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07 10:43:01
前言:因摯友個性酷似東邪,又翻過往投稿文章,得此佳文,算得上是緣分。
文/旅者
一 . 李萍:偉大的母親
李萍是郭嘯天的妻子。那時習慣,稱妻子為“渾傢”。“渾傢”大概是說,妻子因是女人,不免渾然無知,難識大體。這當然是丈夫提及妻子時的謙稱。郭嘯天是山東大漢,粗魯豪邁,李萍雖是江南臨安女子,卻生得大手大腳,甚是健壯。這兩人結成姻緣,正是良配,渾然一體。因此郭嘯天稱李萍為“渾傢”,便頗為傳神。
倘若將李萍與包惜弱做一對比,更可見出其中差異。包惜弱人如其名,不但極端愛惜小動物,她自己也是生性柔弱。這樣一位柔婉女子配上同為北國大漢的楊鐵心,其實很有幾分不當。風雪驚變過後,包惜弱漸漸為完顏洪烈所欺,竟然嫁瞭這位金國王爺。要知道楊鐵心可是抗金名將楊再興的後代,即便我們越過時代局限可以諒解這一事實,包惜弱無論如何也隻是一個渾渾噩噩、隨波逐流的女子。相反,李萍在變故發生之後的所有表現渾然一體,就像她與丈夫的婚姻一樣。這兩位女子同為“渾傢”,卻各得“渾”之一端。
李萍一直在抗爭,為瞭郭嘯天留下的孩子。身懷六甲而與歹徒千裡同行,一路抗暴求生,最後在大漠雪地產子。其間的艱難,幾乎難以想象。相信《射雕》的讀者不會因為這段故事是“小說傢言”,便對李萍的堅忍剛強不以為然。印度流傳著母親撞獅救子的故事,母愛的偉大,往往超越人類極限,做到常人以為不可能的事情。
母子倆在大漠住瞭下來。李萍憑著自己的辛勞,為郭靖撐起一片天地。郭靖能有後來的際遇,第一要歸功於李萍自小給予他的教導。李萍對郭靖的教導,一是出自她農傢女子善良淳樸的天性,一是出自郭嘯天的性情志向。父親郭嘯天雖然已經去世,但經由母親,郭靖依然繼承瞭父親的寬厚胸懷和忠義之心。
郭靖長大成人,又在成吉思汗麾下屢立大功,母子二人在蒙古的地位已然極為尊貴。李萍並未就此認蒙古大漠為傢,她依然盼望回到牛傢村故居。離鄉二十年,丈夫被殺,忍辱含垢將兒子撫養成人,這時候的李萍,應該有福報瞭。回鄉安享晚年正該是上天對這位母親遲到的垂憐。可惜命運之手總是喜歡將善良的人肆意搓捏。成吉思汗擒住她脅迫郭靖南下攻宋。李萍握緊瞭匕首,提起郭靖名字的來由,對郭靖說:“楊傢那孩子認賊作父,落得個身敗名裂,那也不用多說瞭,隻可惜楊叔父一世豪傑,身後子孫卻玷污瞭他的英名。”嘆瞭口氣,又道:“想我當年忍辱蒙垢,在北國苦寒之地將你養大,所為何來?難道為的是要養大一個賣國奸賊,好叫你父在黃泉之下痛心疾首麼?”接著她說出瞭最後的囑咐:“人生百年,轉眼即過,生死又有甚麼大不瞭?隻要一生行事無愧於心,也就不枉瞭在這人世走一遭。若是別人負瞭我們,也不必念他過惡。你記著我的話吧!”她凝目向郭靖瞧瞭良久,神色極是溫柔。
她是多麼不願離開兒子啊!就像二十年前的那個夜晚她不願離開丈夫一樣。可是此刻,為瞭丈夫的畢生心願,為瞭兒子能夠繼承父志忠義愛國,她毫不猶豫地選擇瞭結束自己的生命來成全兒子。這位母親臨終溫柔的神色下蘊含的,卻是無比的堅強。二十年前,她用堅強保全瞭兒子;二十年後,她依然用堅強,成全瞭兒子。
二 . 黃藥師的愛女之心
黃藥師一生孤僻。他真正愛的人,大概隻有兩個,一是妻子馮蘅,一是女兒黃蓉。馮蘅去世很早,她的死其實與黃藥師爭奪《九陰真經》的貪念有關。小說中多有刻畫黃藥師思念亡妻的筆墨,他愛妻子的真心不必懷疑,可即便這樣,他恐怕仍然要為妻子的死負上一些責任。
妻子去世之後,黃蓉就是黃藥師唯一愛的人瞭。《射雕》中有兩個地方可以看出黃藥師對女兒的深沉感情,一個是在海上驚聞女兒已死的噩耗,一次是眼見女兒淒苦欲絕的神色而料知她命不長久。
第一次他受靈智上人之欺,相信女兒已葬身大海。“這時候他胸中一陣冰涼,一陣沸熱,就如當日愛妻逝世時一般。但見他雙手發抖,臉上忽而雪白,忽而緋紅。……突然聽他哈哈長笑,聲若龍吟,悠然不絕。”“隻見他仰天狂笑,越笑越響。笑聲之中卻隱隱然有一陣寒意,眾人越聽越感淒涼,不知不覺之間,笑聲竟已變成瞭哭聲,但聽他放聲大哭,悲切異常。”
女兒嬌憨頑皮,深得老父寵愛。他本想為妻子殉情而死,因為女兒年幼,不忍令她孤苦無依,才未曾跟隨妻子而去。女兒幾乎成瞭他唯一的生活支撐。現在唯一珍愛的女兒竟死瞭。他又哭又笑,用這人類最基本的兩種本能來宣泄心中的悲痛。可是他自己心中也知道,就算他再傷痛萬分,女兒也或不轉來瞭。“感逝者之不追,情忽忽而失度。天蓋高而無階,懷此恨其誰訴?”這一刻,素來狂放傲慢、舉手殺人的東邪黃藥師,變作瞭一個傷痛、悲苦、淒涼、無助的老父親。自己生命裡最重要的人離開瞭,武功再高有什麼用?才學蓋世有什麼用?還不如死瞭的好。剩下的這無窮無盡的日子一個人怎麼過?“天長地久,人生幾時?先後無覺,從爾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