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王八

2016-08-07 10:43:06

文/錦瑟

天熱瞭,也是野生甲魚、黃鱔上市的時候瞭。

今天的天氣,熱,下午暴雨,然後又陰,特別的潮悶,讓人感覺壓抑。

韓愈說過,物不平則鳴,其實人也是如此,比如說,我壓抑瞭,我就有瞭傾述的欲望。記憶是個很奇怪的東西,今天的天氣,就讓我回憶起,很多年前一個類似的夜晚。

大概半夜一點的時候,我站在河邊,彎著腰,手裡輕輕的拽著線,隱約看到水草中,有一個大黑影在翻動。

簡單的介紹一下,大頭針,線,豬肝,外加固定的竹簽,這些就可以專門用來釣甲魚。但是,這是一種需要黃昏時分下鉤,半夜12點才去收鉤的體力活動。

大貨,絕對,大貨,搞上來,就發瞭,我用舌頭舔瞭舔幹澀的嘴唇,壓一壓內心的緊張與激動。

不過,想要搞上來,人就得下水,我踩瞭下去,陷入瞭小半條腿。附著在淤泥上的腐爛物翻騰起來,發出令人作嘔的腥臭。

我皺瞭皺眉,重新審視瞭一下這個河面。這是條死河,在河提的兩岸,一個個墳墓,猶如巨大的饅頭。間或有鳥從饅頭上飛起,發出飽食後的怪笑。

我想起瞭,抓瞭一輩子甲魚的死鬼老頭最後的話,他的大意是這樣的。

他跟我說:你還小,不要去做這一行。晚上抓魚的人,晝伏夜出,很方便對別人的東西順手牽羊,這樣容易遊走在道德的邊緣。最後做這一行的,基本都成瞭狡黠之徒,雖然有很強的生存能力,但是人品低劣。

老頭繼續說:你太偏激,你的性格很容易被生活變成那樣的人。這樣,等我死後,你去投奔北方的二叔,我把一切都安排好瞭。

我沒有反駁老頭的話,但是也沒說什麼。

老頭最後長長的嘆息瞭一句:如果,如果你堅持你的想法,那麼一不許偷,二不許摸,三不許在死河裡釣。

我點瞭點頭,當天半夜時,老頭死瞭,不肯瞑目。

我始終遵守老頭給我定的這三條規定,每次給老頭上墳的時候,我都會告訴老頭,我沒偷,沒摸,沒去死河裡釣,但是我不知道,我會不會變成老頭說的那種人。

前幾天,隔壁好心的二嬸告訴我,她在這裡割草的時候,看到河裡有老大一隻王八。

於是,我就心動瞭。果然,這裡有大貨,二嬸沒騙我。

我穩瞭穩腳步,手頭的一把小鐵鍬也給我帶來不少把握。

隻要不急,不出錯,肯定可以弄得上來。

老頭,我已經大瞭,你看,我還帶瞭鐵鍬,又能防身,又能用的上。比如甲魚纏在水草裡的時候,我就可以用鐵鍬把水草劃開,然後把甲魚拉上來。

這些是你沒教過我的,我自己想的。

這票幹完瞭,老頭,我的學費就有瞭,最後這一年我就能畢業瞭。

對瞭,老頭,大學就有獎學金跟助學貸款瞭。老頭,你看,看我怎麼把甲魚搞上來。

我一步步的趟入水中。污穢跟冰冷隨著河水纏繞瞭上來。不要出錯,老頭說過,不要在死河裡釣,要小心。

差不多瞭,對,就這樣,站好瞭,慢慢的用巧力,用鐵鍬把水草劃開。

老頭,你看,我快成功瞭,這是個超級大的傢夥,起碼有八斤。

還差最後幾步瞭,我肯定可以的。

我抬瞭抬頭,看瞭看很遙遠的地方,有一處模糊的燈火在暗黑中閃耀。

最後的工作終於完成,老頭老頭,我成功瞭,你看,這麼大的傢夥,我現在隻要慢慢的把線收回來,自己慢慢的回到岸上就行瞭。

我慢慢的扯著線,慢慢的收身,慢慢的往岸邊挪。

老頭老頭,我自己都覺得我自己廢話太多瞭,你看我捉住瞭這麼壯的傢夥,這麼大的鱉殼,這麼結實的鱉腿,這麼大的力氣。

我擦瞭擦眼角的汗,順眼又看瞭看遠方的燈火,貌似燈光亮瞭很多,連同我的身體也溫暖瞭很多。

忽然一股大力扯瞭過來,我無法防備,也無法抗拒,一下被拉入水中。

老頭你是不是說過,釣鱉要小心,它在水裡突然發力的時候力氣很大。

老頭,你是不是說過,死河裡淤泥太多,腳無法發力,容易落水,更不能輕易的下水。

老頭,你是不是說過,死河裡腐爛物太多,什麼都有,一旦落水,那就是致命的。

腐爛物炸瞭開來,黏住瞭我的全身,纏住瞭手,封住瞭鼻子,遮住瞭眼睛。

我越掙紮,我也越陷越深,身子也越來越重。

遠方的燈火,也越來越遠,越來越迷糊。

老頭,我不行瞭,我要掙紮不動瞭。

老頭,我要放棄瞭,我就要死瞭。

老頭,你死瞭之後,我一個人活,無數的夜晚,我哭泣著等待黎明。無數的白眼與歧視,我忍受著,期待著明天。無數的絕望,我拿時間與希望來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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