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地上前的自白

2016-08-08 22:56:32

這是多麼不可靠的行當。

比寫作更不靠譜的就是寫作者本身。也就是我。我經常懷疑,所謂思維、靈魂、情感之類的異同,也許是身上的分泌物多一些少一些的緣故,就像喜歡一個人是因為血青氨和巴多氨分泌多瞭,我們之所以感知幸福,是因為頭腦分泌瞭內啡肽。而激動不過是因為腎上腺素過多。所謂的思考興許是身體和我們開的玩笑。所以當我們寫作時,身體裡的各類分泌物也異常忙碌,它們欺騙我們,讓我們誤以為自己構造瞭一個精神世界。它們才是這個世界真正的主宰,畢竟大腦運轉也是神經元發電的結果,卡耐基曾說過,我們之所以像個常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無非是比那些白癡多瞭小微量的碘元素。

在各類分泌物的操控下,寫作者不過是傀儡罷瞭。寫作是一種被迫的行為。因為嘴巴難以表達,或者害怕表達,表達瞭也沒人聽,於是就寫瞭起來。明著寫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於是就含蓄。漸漸的,就連自己也不知道要表達什麼瞭。於是就想把文字寫得美一些,更藝術一些。

我疑心寫作就是這樣令人啼笑皆非的過程。但我也不想因此否定寫作唯一的功用,畢竟某些時刻,它能夠讓我宣泄痛苦。而痛苦卻是真實的,痛苦也是分泌物對外界的反應,痛苦久瞭會得胃潰瘍。

聊一聊寫作之外的事。

比如處世。

當某人露出膽怯與退縮的神色時,別人就會像聞到瞭腥臭的貓一樣隨時進攻過來。譬如酒局。不會喝酒害怕喝酒的人一定是最容易被灌醉的。他微弱的反抗在別人看來就像是無路可逃的老鼠在吱吱地叫。多麼可憐。讓人掀起欺負的欲望。

以此類推。世事大抵如此。

這樣的世界是很可怕的。最可怕的地方在於,它不允許你一個人活下去。你得絞盡腦汁和周邊的人事周旋,你得想方設法完成工作和照顧傢庭。你不能任性,亦不能隨性。你必須讀懂規則,趨同規則,善良和惡,在這些規則當中沒有任何區別。利益是核心,其餘是表象。不管你存在任何問題,隻要一露怯,就會節節敗退。

很有戰爭的味道。

偏偏我是個膽小的人。每天早晨一睜開眼的時候,就感到無比的恐懼。越明白生活的真相,恐懼就越濃厚。沒有安全感。人人都會傷害你。瞅準你的弱點,給你狠狠地來一下子。能夠應對的方法就是裝作強硬。就好像不會喝酒的人虛張聲勢。和寫作時的姿態相比,這個滿臉恐懼的自己簡直猥瑣得可笑且可憎。但似乎這個才是真正的自己,是個連日常生活都窮於應付的人。當然,這興許是心理出瞭問題,比如有瞭恐懼癥。沒有時間去顧及這些問題。所有的時間似乎都被生活吞盡,骨頭都不吐。

習慣於在生活中扮演恐懼且忙碌的人後,我總是不經意想到另外那些孤獨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夥伴們。他們肯定是存在的吧,就像野草一般廉價。他們和我一樣混在工廠,混在學校,混在基層公務員隊伍當中,機械地重復生存,並在生存的夾縫中尋找意義。我們無法解決內心與現實相互抵觸的矛盾,很卑微很正常地活著,很堅強很謹慎地活著,就像一根根被拉滿瞭弓的弦,或是一個個脹到極限的泡沫,痛苦得無以復加,處於崩潰的邊緣,但極為冷靜,以至於誰也看不見。

我們為什麼會感到恐懼?

從生物學的角度來說,自然也是分泌物的結果。但也可以瞥見思想的沙化和漫天的謊言組成的規則,上面已經明明寫著不允許我這樣的人存在。不是現在不行,是過去現在和將來都不行。除非我喬裝打扮,改頭換面,直到自己都不認識自己(又是可笑的賭博,又是偽命題)。

即使是像我這樣的人,不堪一擊,在心理問題生活問題和思想問題面前早已丟盔棄甲,但在頭腦當中大約已經生瞭不同於別人的種子。不過,就算這樣,我(們)也不見得很有價值。某一天真的像針一樣掉在地上,也許也隻是輕輕一響,不會有人註意吧?

寫於2014.11.22 凌晨

改於2014.12.3早晨

補:這篇文章寫於去年,是為瞭紀念一位叫許立志的並不出名詩也未必寫得極好的詩人。轉眼又是一年即將過去,這印證瞭一句話:我隻不過是變化過程中的一個節點,雖由過去的經驗而蛻變,但過去的我已然消亡。所幸文字是真誠的,心靈是真誠的,即便是被別人所不屑的那一點點“消極”,亦是真誠的。以此紀念自己的過去。

王建平 補於2015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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