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音量調大感覺會好一點

2016-08-08 23:13:23

從護理院出來,江偉又去瞭寶帶橋公園。

一年前,寶帶橋附近還沒有拆遷完畢,公園的土建項目已經開始。寶帶橋以南的一大片地方,光禿禿的,堆滿土方。堅硬的釘子戶依然矗立在土堆中間,還被頑強的居民改造成出租房,房間周圍堆放著回收的廢品。

江偉和小餘在這裡住過大半年。住的地方是簡易工棚,上下鋪床位,食物和水都必須用汽車從外面送過來。除瞭下雨天,他們天天開工,從冬天一直做到盛夏。

下雨是他們唯一期待的事情,因為可以不用幹活照樣拿工錢。隻要一下雨,這座城市就在他們眼裡展現出溫柔和繁榮的一面。他們穿過土堆,來到水泥馬路。那感覺就像在海洋漂泊的水手有朝一日踩到陸地。他們不停地朝公交車駛來的方向看,他們要去城市中心地帶,去看街頭巷尾攢動的人類,還有露大白腿的姑娘,吃好吃的,玩好玩的。總之,不用在泥巴堆裡待著的感覺真好。

小餘出事那天,江偉恰好離開工地,去五金店買幾支玻璃膠。工程進展雖然緩慢,但還算順利,老板們已經能看出設計效果,他們越來越頻繁地在工地出現。

江偉從五金店出來,在路邊攤上看見有人賣饅頭,他用剩下的零錢買瞭幾個饅頭。他已經好久沒吃到傢鄉的大饅頭瞭,匆匆咬瞭一口,卻不是記憶裡的味道。填飽肚子沒問題。他給小餘帶瞭幾個。

當他趕到工地時,發現工友們亂糟糟的,上躥下跳,然後他就聽見有人說小餘出事瞭。扒開圍攏的人群,他看見小餘躺在地上,不動彈,頭上流瞭一點血,其他地方看不出創傷。

直到現在,即使過去很長時間,即使再也沒見過小餘,江偉都不敢確信小餘死瞭。那樣子不像死人的樣子。沒有特別大的傷口,血也隻是流瞭一點點,小餘躺在地上的樣子簡直像是在和大傢開玩笑,臉上還掛著傻呵呵的表情。

江偉也在這個工地上受過傷。那是一個下雨天,暴雨剛過,太陽就出來瞭。地上滿是積水,泥土經過暴雨的沖刷,形成糟糕的泥濘。江偉從工棚出來,去不遠處的地方拿一把鐵鍬。沒走幾步路,腳就被釘子紮到。一根木條,釘子就釘在上面。

釘子已經在抬腳的時候拔瞭出來,不知道紮多深,血流得不多,但是鉆心得疼。江偉本打算不瞭瞭之,但工友們都說,最好去醫院看一下,因為釘子生瞭銹,而且泡在水裡,可能會破傷風,或者引起感染。

江偉想瞭想,覺得他們說得在理,可是想到遙遠的醫院,想到麻煩的看病流程,想到高昂的藥費,他猶豫瞭。

小餘穿起雨靴,不由分說地背起江偉,一口氣背出瞭公園,來到馬路上。等瞭一會兒沒等到出租車,小餘準備打120電話叫救護車。江偉沒讓打,又等瞭一會兒,來瞭一輛出租車。

去醫院後,醫生給傷口做瞭處理,打瞭破傷風針,還配瞭藥。小餘忙前忙後,操著一口“川普”(帶四川口音的不標準的普通話)在醫生和護士之間問東問西。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瞭。小餘彎腰打算背江偉,硬是被江偉拒絕瞭。江偉說,既然已經出來瞭,不如去吃好吃的。小餘同意。兩人沿街慢走,最終選定一傢牛排店。這段大餐,是江偉請小餘的。

如今,寶帶橋公園已經落成。當初,綿延的是大大小小的土堆,現在已經綠樹蔥蔥,鵝卵石鋪成的小路蛇行其間,小橋流水、亭臺長廊、假山怪石,一樣也不缺。江偉知道,這些美麗的風景下,埋著許多人的汗水,還有小餘的小命。

江偉坐在河邊的長椅上,看見眼前波光凌凌的水面,有一些人圍坐在涼亭下打牌,有人躺在椅子上睡著瞭(也許是在想心事),有人在河對岸釣魚,有情侶在樹蔭下談情說愛,還有三三兩兩的人席地而坐,散漫地聊天。江偉感受到瞭時光的寧靜,還有活著的好滋味。

小餘死後,他的傢人和親戚來到工地,為賠償款的事情和開發商鬧過,還把小餘的骨灰帶到這裡,拉出白橫幅,就像微博和報紙上出現過無數次的場景那樣。拿到瞭賠償款,親戚之間又繼續鬧。當然,這些消息江偉也是聽說的,工友們後來告訴他的,未必確切。他沒有多問,聽完也就完瞭。小餘出事後的第二天,江偉就徹底從那個工地離開瞭。

時間匆匆,天色接近傍晚,江偉覺得自己應該回住處瞭。他從長椅上起身,緩步走到停車位。發動汽車。汽車行駛在紅色橡膠彎道上,兩邊都是成排的綠化樹,那感覺就像一條魚擠開水草向前遊行。公園裡的人和車不算多,江偉打開音樂,把音量調到最大。放的是成龍唱的《壯志在我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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