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09 21:37:25
文/王韜
看王路的《變態李商隱》,勾起肚裡閑話。
悼亡,誰悼的最深情,最感人?
這又是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情。不太好統一評定,不過寫悼亡詩畢竟不是新概念作文大賽,文采結構都且退後,關鍵是一個情字。
孰為情種?
中華上下五千年,老婆死在自個前面的海瞭去瞭,為瞭老婆肯寫幾筆的也很多,念念不忘寫瞭好多的,就數的過來瞭。
一
先看時間順序的第一名。
悼亡詩,開先河者是潘安,對,就是那中國古代最有名的花樣美男。
先看看人傢美到什麼地步---
《世說新語•容止》:“潘嶽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時挾彈出洛陽道,婦人遇者,莫不連手共縈之。”
《語林》:“安仁至美,每行,老嫗以果擲之滿車。” 這說的都是他,潘安本名潘嶽,字安仁。
美的“擲果盈車”,老少通吃的美男,12歲被嶽父大人一眼看中,當即把10歲的女兒許配給這美少年,青梅竹馬,琴瑟和諧,到50多歲時妻子病故,幾十年如一日的用情專一啊!
給這樣的男人作老婆,婦復何求?
但美男寫的悼亡詩好不好呢?最羨慕嫉妒恨的評價來自另一個類型的情種元稹:“潘安悼亡猶費詞”,說別人給老婆寫詩都是辭藻的堆砌,這個元稹寫個悼亡詩都要踩別人一腳哈。
我們來首潘安的詩供參考,一共有三首,一首比一首長,這是最短的。
荏苒冬春謝,寒暑忽流易。/之子歸窮泉,重壤永幽隔。/私懷誰克從,淹留亦何益。/黽勉恭朝命,回心返初役。/望廬思其人,入室想所歷。/幃屏無芳菲,翰墨有餘跡。/流芳未及歇,遺掛猶在壁。/悵恍如或存,回惶忡驚惕。/如彼翰林鳥,雙萋一朝隻。/如彼遊川魚,比目中路析。/春風緣隙來,晨溜承簷滴。/寢息何時忘,沈憂日盈積。/庶幾有時衰,莊缶尤可擊。
二
再來看看元稹的《遣悲懷》三首
1.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顧我無衣搜藎篋,泥他沽酒拔金釵。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今日俸錢過十萬,與君營奠復營齋。
2. 昔日戲言身後意,今朝都到眼前來。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 尚想舊情憐婢仆,也曾因夢送錢財。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
3.閑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嶽悼亡猶費詞。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寫的實在是感人至深,清蘅塘退士說:“古來悼亡詩充棟,終無能出此三首范圍者。” 國學大師陳寅恪先生也說:“專就貧賤夫妻實寫,而無溢美之詞,所以情文並佳,遂成千古之名著。”
元稹不但寫的好,人傢還寫的多,曾經自己標榜 “悼亡詩滿舊屏風”,除《遣悲懷三首》外,確實還有《江陵三夢》、《六年春遣懷八首》、《離思五首》、《六年春遣懷八首》、《雜憶五首》等等,念念不忘,至死不渝,情深意切,山盟海誓。這已經超越諸多情種,邁向情聖的高壇瞭。
事實真相呢,元稹是典型鳳凰男,寡婦媽帶大,於是少年時就擅長攀高附貴,勾引少女崔鶯鶯,進京攀上權貴老丈人,得韋從自然忘瞭崔鶯鶯,始亂終棄然後還大肆詆毀,給前任潑污水,說人傢與自己離別之後另有私愛,“分不兩相守,恨不兩相思。對面且如此,背面當可知。” 這就堪稱齷齪瞭,然而更惡心還在後面,娶瞭韋從後,元稹被貶到四川,兩地分居時,婚內出軌,和薛濤來瞭場姐弟戀,然後妻子病死,回來奔喪,就是這時寫的這些悼亡詩,四川太遠,薛濤從此被拋在腦後,元稹忙著納妾,忙著續弦,忙著和白居易互換小妾玩。
看完元稹的情路歷程,再讀“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是不是得嘔吐啊?!
替韋叢想想,平生未展眉,哎,怎麼舒展的開呀?
三
再看蘇東坡的愛情和李商隱愛情,就是患難夫妻相濡以沫和少不經事的暗戀糾結的區別。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裡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不是太露,而是這份撕心裂肺的痛,少年人你哪裡懂?
王弗對蘇軾來說,亦妻亦師亦友,她能幕後聽言,告訴他: “其與人銳,其去人也必速,”用母性的敏銳和溫婉,保護元氣淋漓的蘇軾周旋人世間。可惜她27歲就死瞭,讓這個男人哀戚慨嘆:嗚呼哀哉!餘永無所依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