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13 18:05:15
文/王開林
說來逗趣,一位朋友告訴我,他六歲的兒子老是喜歡問一些幼稚的問題。有一次,小傢夥問道:“爸,你說世界上是好人多,還是壞人多? ”他就如實相告:“好人和壞人都不多,時好時壞、小好小壞和不好不壞的人特別多。”兒子對老爸近乎饒舌的滑頭答案很不滿意,認為老爸耍花槍,秀深刻,於是大聲反駁道:“明明是好人多,你看《喜羊羊與灰太狼》! ”據統計,在這部國產童話連續劇中,灰太狼一共被喜羊羊捉弄過2347次,為捉羊想過2788個辦法,奔波過19658次,足跡能繞地球954圈,卻一隻羊也沒吃到。現實顯然不可能這樣美好。
大人無法招架小孩的提問,並非大人見識短淺,孤陋寡聞,恰恰相反,是由於大人長期撈生活,積累的負面經驗遠多於正面經驗,吃到的虧遠多於占到的便宜,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於是大人老在琢磨著,哪些話能跟小孩說,哪些話不宜跟小孩講。
這位朋友的內心糾結還在於,他教導兒子要善待他人,誠實本分。但他教完之後又感到忐忑不安,這樣教育兒子究竟益大於害,還是弊大於利?社會就像一個拆除瞭圍墻和看臺的羅馬鬥獸場,弱肉強食,小魚大吃,冷酷的叢林法則就是遊戲規則。那些富貴賢達有幾個是誠實的?有幾個是善良的?有幾個是本分的?他覺得自己遮蔽瞭許多事實,隱瞞瞭若幹真相,弱化瞭兒子的生存能力和競爭能力,正在重蹈祖輩父輩的覆轍。 “這樣做可不行啊,他將來長大成人,會吃虧上當被修理! ”在社會上混得人模狗樣的角色最具有示范作用,他們差不多個個都是厚黑學的忠實信徒。然而這位朋友很難違背自己的人生準則,不願一早就將厚黑學的利矛堅盾交到兒子那雙纖弱的小手中。什麼叫左右為難?他算是嘗夠瞭個中滋味。
有一次,我聽一位“魯學傢”侃談成功學,果然好口才,他說:“一個成功的人必備五種能力:理解力、想象力、創造力、競爭力和抗擊打能力。 ”為什麼把“理解力”放在第一位?因為一個缺乏理解力的人很容易憤世嫉俗,也很容易沮喪,難免產生一種被社會迫害的妄想狂幻覺;這種人疑神疑鬼,就像魯迅筆下的那位狂人,趙傢的狗多瞅他兩眼,心裡也會發虛。想像力並非隻能用來寫詩、繪畫和作曲,還可以用來應對一切,比如說一個炒股的人不能想像自己持有的股票能漲多高,能跌多低,就會成為股市的犧牲品,如果一個人不能想像某某某會善良到什麼程度,某某某會邪惡到什麼地步,其率意而行的直接後果就是親者痛仇者快,被奸慝之輩玩弄於股掌之間。為瞭加強說服力,某公引用瞭魯迅的話:“魯迅說,‘要不憚以最壞的惡意猜測中國人’,魯迅想像中的惡政府能把壞事做絕,這就是他的深刻之處和過人之處,放在中國文壇,難見出乎其右者,放在中國社會,也難見駕乎其上者! ”至於創造力、競爭力和抗擊打能力,他將它們分別比喻為汽車的發動機、品牌價值和安全性能,同樣缺一不可。
這樣那樣的成功學,我聽得耳朵都起老繭瞭,有時會覺得好笑,大凡真正的成功者都有一本個人秘籍,那是隻傳子女不傳外人的,這跟真能炒股的高手不寫股評、總愛咬人的惡狗不吠閭巷是一個道理。某公語不驚人誓不休,講完“五力”之後,就把口訣透露給大傢:“有一套書叫《十萬個為什麼》,你們小時候可能讀過,還從中掌握瞭不少常識,可我要告訴大傢,知道《十萬個為什麼》無關緊要,明白‘十萬個不為什麼’才能‘芝麻開門’。比如說,別人不比你更聰明,不比你更勤奮,就因為口含金鑰匙投胎在富貴人傢,他的起點就比你的終點高出一大截,你用‘為什麼’能問出個標準答案嗎?你若問不出所以然,就隻能活活氣死。再比如說,別人是國企職工,你是農民工,他的收入比你高十倍,勞動量比你低五倍,你用‘為什麼’能問出個子醜寅卯嗎?實際上,這類無解的問題比比皆是,‘為什麼’是對現實的硬著陸,‘不為什麼’則是對現實的軟著陸,哪一種方式更好更安全?這就等於問飛機是在野外迫降好,還是在飛機場降落好,答案不言自明。你們要時刻牢記:問得多,不如做得多。 ”
某公講得頭頭是道,乍聽去還真能自圓其說,我估計他洗腦的成績單應該不壞,政府沒給他頒發 “德藝雙馨”獎,是個不大不小的失誤。但我並不贊同他的說法,真要是萬馬齊喑,大傢噤若寒蟬,都不再問“為什麼”瞭,社會輿論就會變成一潭死水,社會基石——正義和公平——就會遭到野蠻分子的瘋狂 “強拆”。何況某公提倡的“問得多,不如做得多”,隻是忽悠和誤導眾人變成逆來順受的聽話工具和思想貧乏的做事工具。大傢無須煉就孫悟空的火眼金睛,也能識破這種類似機器人的冷酷無情的“優秀工具”,原是出自“厚黑生產線”的替代產品,耀眼的防偽標簽並不能掩蓋它們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