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非“戒”不能讀也

2016-08-13 18:08:12

書已老矣,尚能讀否?

到如今,書的概念也混雜不清瞭,我在這裡所解釋的“書”,都是單指“泛人文類”的書,不含教參、兒童讀物、技術類等。並非裝訂成冊的就都是書,有的人不知道這個道理,把閱讀教科書也叫讀書,是淡化瞭讀書,那隻能稱作學習,或者是做功課。

而“讀書”一詞現今隻多作書面用詞,沒多少人嘴上掛著“讀書”瞭。隻說“看書”,似乎書隻能看瞭。“讀”本有各種讀法,有朗讀,有誦讀,有輕讀,有默讀,看隻是默讀,更含有隨意、浮光掠影地撇過之意。由此也可見“讀”已淡而無味瞭,讀,原本是書與心的交流,漸漸隻成為視覺神經的沖擊。我也不敢說是“讀書”,隻說是“看書”,也不敢說是看“聖賢書”,隻說是看“小說”。我盡量自輕自嘲;隨便看看書,翻翻雜志報紙,看看小說,也是眾人之事,並不見出如何另類,如此說法也就安然避禍瞭,不能把大傢子們“雷”到,善哉!

惠施學富五車,我不曉得五車的竹簡究竟是多少書。隻是,當我走進大書店、大圖書館時——就算不是大書店(店大瞭,什麼書都有),當我走進先鋒書店之類的獨立書店,這裡才是真正的書——,我就頭暈目眩瞭,這麼多的書,像山一樣高,像海一樣深,我那幾滴墨水,放之大海,不能驚一魚,投之高山,不能撫一木。馳騁書海,遲早翻舟,吾生也有涯,而書也無涯。

開卷未必有益,開益卷才有益。書海字潮,縱身而上,不免弄得一身濕,所以總要淺嘗輒止、置身書外,才可全身而退。那麼多的書,隨便揀選幾本讀讀拉倒,不必正兒八經地把書當飯吃。

我們後來終於知道瞭,大多數權貴是不讀書的,他們是用功名利祿作釣餌,來釣天下的讀書人;如此他們才不至於去作亂、造反,才能君子固窮,窮則獨善,窮且益堅,終成犬馬良民。——其實就算作亂造反瞭,也不用怕,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有哪次的政變、軍變是由文人領導成功的?文人才氣也就頂個師爺、做個幕僚算逑瞭。

“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左傳》裡有“三不朽”之說:立功、立德、立言。這內容重要,其實這順序也很重要,最好的是立功,立軍功,其次是樹立道德楷模,最不濟的才去立言,作些考據,塗篇文章;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何苦呢?

有好多金庸的讀者不太喜歡韋小寶這個傢夥,我倒蠻喜歡的。我把他當作是一個提醒,提醒天下的讀書人切不可以正統自居,你未必就如韋小寶這廝;人傢韋爵爺可是有功有德有言的。張三豐教導張翠山的話,也是這麼個意思:“……翠山,為人第一不可胸襟太窄,千萬別自居名門正派,把旁人都瞧得小瞭。這正邪兩字,原本難分,正派弟子若是心術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中人隻要一心向善,便是正人君子。”孔子也說:“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

韋小寶到少林寺出傢,慧聰方丈也囑咐瞭他五條戒律:戒殺生,戒偷盜,戒淫邪,戒妄語,戒飲酒。佛傢的戒律是很多的,還特地設置瞭戒律院這樣的監察機構。佛門雖是正宗教派,可也盡出酒肉和尚,且有惡僧、淫僧。禪宗最痛恨執迷不悟,講究要破執,破這個執,破那個執,最後還要破“我執”,破“空執”,把誦經看成修道的不二法門,殊不知“經”不也是一大執麼?佛門五蘊皆空,為何破不得“經執”?——“經執”即“書執”也。想天下讀書人,為“書執”所障者,宜乎眾矣。

好多人從不讀書,我瞧他們面目也沒可憎到哪裡去。倒是好酒好煙者,反比好書者來得風流,來得瀟灑。

“閱讀使人充實。”讀書是能增長知識,增進學問,但也不必動輒得去讀書不可,世事洞明皆學問,何必隻在書中尋?趙普半部論語就治瞭天下,請問:書多奚益?

讀書主要是一個學習的過程。人生隻有一次,人生沒有草稿,沒有彩排,如果我們把這僅有的一次人生拿來讀書,拿來學習,拿來演練,那麼我們人生的意義何在,等到下輩子嗎?讀書與人生相比,何其輕哉!實踐要高於學習;如果兩者定要棄一選一,當棄“學習”而選“實踐”,何況最好的學習就是在實踐中學習。

電影《後天》裡有句臺詞說:“我努力學習為瞭未來,哪知道沒有未來。”這是多大的悲傷,尚未出師蜀已破。電影裡哈佛大學圖書館裡的藏書最後也被用來點火取暖,原來這就是書最後的價值所在,不過是一卷有一卷的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