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謊言

2016-08-15 22:44:30

吳思:官傢知識分子肯定是。

《新 周刊》:他日常所需。

吳思:對,這是統治的必要,但還要看具體的時代。比如說在毛澤東時代,尤其是1953年以前, 官傢知識分子的主觀感覺是,他們掌握瞭真理, 不是謊言。他們信心百倍地去改造別人。而那時自由知識分子是改造對象,很多人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說一些違心的話。究竟什麼是真理,什麼是謊言,在主觀標 準上似乎很有利於官方。等到瞭大躍進之後,謊言破滅,造成瞭極其慘重的後果。那時候,即使從主觀標準上說,官傢知識分子也是謊言的主要生產者。但是那時 候,心裡明白的自由知識分子照樣不敢說三道四,反右之後壓力太大。於是他們從另一個角度生產謊言——偽裝相信。

謊 言與人格分裂

《新周刊》:後來巴金寫《隨想錄》,說要說真話,你怎麼看他的這樣一種 作為?

吳思:巴金說瞭一點真話,他私下說——我忘瞭在哪兒看到的——說我也就說那麼一點兒真話,沒敢全說真話。按他自己的說 法就是尺度再寬一點 兒,說得再狠一點兒,就發表出不來瞭,或者是,出來瞭也要被掩蓋住。這個真話也有一個尺度問題,十分的真話,三分的真話,還是一分的真話?他那個真話能說 到五六分,就算很不錯瞭,比起一兩分時肯定進步瞭。不說假話就是進步。

《新周刊》:容易產生謊言的體制在中國為什麼能保持 這麼長時間?

吳思:它成本很低,收益很高。這個體制的核心是打天下、坐江山的那批人,要低成本地、有效地行使統治,那他采用 這種策略是非常自然的瞭。另 外,所謂謊言,無非是說這個統治或制度多麼合乎民心。如果這個制度改變成瞭一個民選政府的制度,變成瞭老百姓和公共服務的提供者之間的一個交易,那就是一 個交易的體制,當選的自然合乎民心,就用不著編造謊言瞭。而且在這個交易的體制之中,各方面一定盯著你是不是誠實地履約瞭。於是這個體制恰好是一個消滅謊 言的體制,如果你違約,還撒謊,一般是得不償失的。

《新周刊》:生活在這樣一個謊言體制裡,我自己都有感覺,就是你的人格 是分裂的。

吳思:分裂的可能是這樣的:你必須說一些你不贊成的話,你又完全知道它是說謊,可是你還要說,這就形成瞭分裂。這 樣做,你必須處理說謊問 題,把它合理化,找到那麼一種內心的、精神上的策略。這是容易分裂的。還有一種狀態:雖然要求說謊,但是我不說謊,我就說真話。到瞭那個必須說謊的領域, 我不能說真話瞭,我就不吭氣瞭。這也可以不分裂。我走到我力所能及的地方,然後我就站住不動。

《新周刊》:你自己對待說真 話的態度是什麼樣子的?比如說從不撒謊,盡量不撒謊,還是偶爾撒撒謊,還是怎樣?

吳思:咱們得把這個局限在政治問題,就是國 內政治觀點,我就是說真話。說不瞭真話的,不說假話,就是這樣。你要說平常,比如問你病好瞭沒 有,明明病著,別讓爹娘著急,就說好瞭。這樣所謂善意的謊言,是免不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