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性的培養

如果在一個小傢庭裡，有瞭一個兒子呱呱墜地，父親不再是這傢裡唯一的雄性瞭，他要從父親的角度來考慮對這個男孩子最重要的事，他會把什麼放到前頭呢？會按照什麼次序來教育這個孩子呢？

以下隻是我的一點考慮，作為一個生活在城裡的父親的考慮。

我會將接觸和親近大自然放到第一位。我會盡可能早地讓他在戶外活動，盡早地讓他見識一下外面的空氣、太陽、月亮，感觸一下流動的水。再大一點就背著 他去爬山、遠足，在農舍吃飯，看那裡的小狗、小貓。等他會走路之後就更多地帶他出去瞭，也走得更遠瞭，並鼓勵他自己走路，走各種各樣的土路、山路、彎彎曲 曲的路，直到他喜歡走這樣的路勝過走平坦的柏油馬路，直到他喜歡自己發現新路勝過走老路。要讓他知道田裡的莊稼是什麼樣的，知道挑水的井是什麼樣的，知道 屋瓦和草棚，分別老鷹與雨燕，見識司馬光救人時砸的那種盛水大缸，知道在饑渴時像孔融一般讓梨並不容易。要讓他經受突如其來的山雨，在電閃雷鳴中躲避，看 雨後斜陽中出現的彩虹。要讓他細細觀察來回壘巢的小鳥、逆水而上的小魚，要讓他不害怕在草叢裡爬過的蛇，讓他結結實實，能經摔打。要讓他對首先是一天、然 後是四季的循環敏感，被隨時隨地的美感動。

我還要讓他喜歡書，努力培養能保持終生的閱讀習慣。這是另一個世界，是一個安靜的世界、處處是“人的痕跡”的世界，是一個文化和精神的世界。書能使 一個孩子遨遊古今，能使一個孩子和古今中外最好的人交往，和最高的智慧接觸。書帶來想象，帶來虛構，帶來一個直接感知之外的世界。他要通過閱讀來學會選 擇，養成鑒賞的趣味，培養格調和品位。當然，養成閱讀的習慣是很難的，但一旦養成就不容易丟掉。

當然，讀書也要有選擇，我這裡隻說一點：還是應當多看一些洋溢著戶外甚至荒野氣息的書。我想說，一個老纏綿於《紅樓夢》的男孩子是沒有出息的。他甚至還不如去讀讀《兒女英雄傳》，那裡面那個文弱的主人公畢竟走出去瞭。

有瞭這兩方面，對一個男孩子來說其實差不多就夠瞭，他應當可以自足，他也應當首先學會自足。但他並不可能獨自生活，他也不應該獨自生活。所以，他還 要有夥伴。爸爸媽媽自然是他的夥伴，但他還要有和他差不多大的夥伴。他要學會合作，學會妥協，也學會鬥爭，學會競爭，但不是那種下三爛的亂鬥，不是那種給 人使絆子、也不寬恕失敗者的競爭。他要學會集體的遊戲和遊戲的規則。他要有自己的朋友，也有自己的對手，但即便是敵手，他也能欣賞對方的優點。的確，他的 夥伴並不一定要很多，如果他的天性是有點內向的話，但一定要有。要有幾個最好的朋友，要告訴他結交新知，更懂得保持舊友。要有基本的同情和誠實，這是兩條 與人交往需要最早把握也是需要堅持終生的原則。我們要教會男孩子忍受自己的痛苦，但對別人的痛苦卻不要麻木不仁；教會他們承擔自己的責任並努力爭取成就， 但對失敗者卻能夠理解並寬容——並不是所有的努力都能結出成果，你除瞭努力之外，可能還比別人更幸運。要敢於展現自己，更要學會自己默默用力。要不怕失 敗，並由衷地為朋友的成就感到快樂，這樣就無形中使自己快樂的源泉擴大許多倍。

或問，你怎麼沒說到學習那些現代化的、先進的技術和知識？的確，我是把它們放在很後的位置。我知道我抵擋不住男孩子們喜歡新鮮技術的興趣和潮流，但 我不必在這方面做過多的鼓勵，更不會迷信這些手段。而且，我希望孩子們對電子、機械的興趣不要超過對自然和書籍的興趣，或者說，後者將是永遠的底色，永遠 不變的陸地。也不要相信所謂“知識爆炸”“信息爆炸”的說法，許多“知識”和“信息”其實隻是重復，甚至是垃圾。

我在這裡並不是要談對一個男孩子的全面培養，而是特別強調對他們的陽剛之氣的培養，或者也可說是男孩個性中“雄性”的培養。男孩子是應當有一些和女 孩子不同的天性和培養方式的，男孩子就應當像男孩子，女孩子就應當像女孩子。當然，在男孩子中間也還會有許多細微的不同。我們得努力去認識每個男孩子的獨 特世界，根據他們的特殊情況，有時更重視“揚長”，有時也要註意“補短”。我們還要教會男孩子尊重和愛護女孩子，努力培養他們的一種紳士風度，告訴他們欺 凌女孩子是可恥的。我希望他們在剛強中藏有一份溫柔。男孩子應該蠻一點，應該經得起摔打。一個男孩子若是忸忸怩怩、哭哭啼啼，是最讓人瞧不起的，但這並不 意味著他應該對人野蠻，尤其不能對弱者使蠻，不能對老人、女孩使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