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07 10:44:14
一個多月後的一個傍晚,母親一封急電召我火速回傢,我當時瞬間明瞭即將發生的事情,最壞的是他病危瞭。然而急忙趕到傢,卻早已停柩在堂,總沒想到那次道別竟是此生最後一面!
昏天暗地地痛哭一場之後,然後一起商量後事。據他的遺願,我們決定秘不發喪,我們必須遵照他的心願讓他入土為安,絕對不能讓他去那冷冰冰的地方!作為傳承瞭他血脈的傢人,我們情願與任何人為敵也必須堅定那份最後的敬意。
他的腳步曾經丈量過萬裡山路,我們的身後是綿綿萬裡青山,與那些燈紅酒綠寸土寸金的都市相隔何止萬裡之遙!我們世輩在此勞作生活,為何離去之時卻貧瘠得沒有一穴之地來安放身軀?為何要被脅迫到陌生的冰冷地獄幻滅成煙?愚昧如我,終始不能理解,而我們也無法什麼都不做就接受人世間的蠻橫刁難。
再翌日,就極為簡單地行瞭喪禮。沒有天散紙錢,沒有白幡引路,在一個淒風苦雨的暮春時分,我們一行人便衣素服的送瞭他最後一程。
次日,為瞭避人耳目,眾人分別散去,各行其事。
那場草草的喪禮對我而言,更像子夜裡一場不真實的噩夢。平日裡感覺不到異樣和悲傷,然而一想起現實就心中淒楚難耐,如在慘暗悠長的地下室裡飄轉,卻又找不到哭泣的出口。
待我六月高考完畢後回傢,一切都似原來的模樣。還時常有不知情的外鄉人來找他聊天,我總是平靜地回答:他去外地訪友瞭,可能要很長的一段時間才回。
這樣的謊言說多瞭幾次,連我自己都相信瞭,總感覺他真的隻是外出瞭,過不久就會回來。
於是那段日子,連悲傷似乎也清淡瞭。
待到過年前夕,我們才整理收拾他的遺物。打開一個個陳年雕花老箱,他一生的收藏盡收眼底。光是他平日所穿的中山裝紐扣,就收藏瞭好幾百顆,不同的色澤和大小,琳瑯入目;他多年來用壞的手表、眼鏡和毛筆,一一收拾擺放整齊;還有一大箱樹根,我們都不知是何藥材有何效用……他昔日珍視的所有對於我們而言,都淪為可以丟棄的無用之物瞭。
自他別後,多年間還時常入我夢來。一回夢見他站在高高的荔枝樹上,正在給荔枝剪枝,他身邊飛起當年的一群白鴿;有一回夢見他在餐桌上嫌棄我炒的菜味道很淡,我試吃瞭一口,回道“不會啊”……
一晃六年後,按照鄉下的習俗,要開館遷墳瞭,要將白骨收整好,分左右上下放入甕中,覓得一處風水寶地另築成墓。
那年清明,我請假回傢。那天,他們一群人在那兒舉行儀式;而我,固執地停留在十米之外,沒有勇氣上前,是因為害怕!難以想象昔日如此親近的人,此刻間竟然成為一具白骨,毫無溫情地斬斷我那絲絲廉價的念想。
當年草草安放的殉葬品都還完好,唯獨一起落葬的人啊,卻是另番模樣。
他的墓地就在茶園上方,我問母親:這是誰擇的?
母親說,那是你阿公多年前就擇好的,當年你們一定也聽他說過的。
於是才晃然想起,昔日我們在茶園采茶時,他貌似多次說過那樣的話。隻是當年啊,覺得生死是那麼的遙遠和荒謬,怎知如今竟然十多年已過去瞭呢。
有道是“去者日以疏”,以前傢中隨目可見他生活過的痕跡,十年後,都被時間替換瞭下來;門前的果樹,在每年的臺風中一棵棵倒下並死去,再無人扶持和補種,也日見其疏瞭,如我般無用的人,常年隻身飄搖在外,一切終歸想想念念而已,永遠都不會有新的作為;近年來,內心荒廢得幹脆連夢都不曾有瞭。
後來我根據他“宣統六年”的生辰八字追查到,他今世投生為福州劉傢人氏瞭,我便一廂情願地想象他如今已是一位殷實商人傢的大公子瞭。
福州於我,就變得超乎一個地名的范疇瞭。之前偶見來自福建的人,都會殷切地向他們詢問當地的風土人情,這種殷切,時常讓對方萬分不解,而我隻好笑笑做罷,終不敢道出事情的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