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07 10:46:20
文/錦瑟
我已經七天水米未進瞭,可我還活著。
這副幹枯的身軀奄奄一息,卻又不能斷氣,像一棵死在冬天的樹,它聞得到風裡的花香,卻再不能發芽。
春寒料峭,我躺在被子裡,清醒的感覺到生命一點點的流失,被窩裡隻剩下若有若無的溫度。兒女們常來看我,輪番登場。那天,從醫院出來,醫生告訴他們,我撐不到天明。可是老天爺,又過瞭七天,我還活著。我知道他們每次進來,都是想看看我有沒有死。我的壽衣都做好瞭。我的棺材也準備好瞭,一切就緒,隻等我咽氣。
在這七天,村莊和麥田沉睡的時候,我有點迷糊,分不清過去與現在,真實與虛幻,回憶乘著黑夜與沉寂飄浮在我的眼前……
第一天夜裡,我的孩子們在外間都休息瞭。老伴睡在隔壁的小床上,她又開始怕我瞭。
外間忽然下起瞭大雨,雨聲嘩嘩。我聽到老伴均勻的呼吸聲。她睡的那麼香,我有點羨慕。我也想睡著,然後再也不睜開眼睛。合上眼,我似乎睡著瞭。卻仿佛看見這樣的畫面:老伴在跟人在院子裡說話,她說:“年輕時候那麼明白的一個人,怎麼老瞭也糊塗瞭。他想活啊,但是得的是啥病?那是絕癥。”她嘴角有唾沫飛出,斜著眼,她劃拉著雙手繼續說:“天天在我身邊齜牙咧嘴,疼的哼哼唧唧,吃什麼都吃不下。我早晚也被他折騰死。”她此刻的眼神閃著世故的精光,她的嘴角裡蹦出的話讓中午的陽光都有些寒涼。我現在病倒,再也不會打罵她瞭,甚至使臉色都沒有力氣瞭,她有點興奮瞭,似乎終於盼到瞭這一天,高高的抬起瞭頭。蠢婆娘,難道你不知道,我死瞭你的日子隻會更艱難麼?
如果有一天,你即將死去,身邊有人不舍得你離開。那麼,你之前一定待他很好。看到他,你走的也會心安吧。
的確,我待她不好。所以,她說這些話我不怪她。
當年,我是個帥小夥時,也頗有傢資,還讀書識字,附近的姑娘隨我挑。我卻偏偏挑中瞭她,我的第一任妻子,她體量苗條,面龐姣好,皮膚白嫩。我是個不茍言笑的人,雖然對她冰冰冷冷,但也給瞭她我能給的一絲熱情。
也是這樣一個大雨的天氣,我剛好走到村西頭,就在大明傢屋簷下避雨,在嘩嘩的雨聲裡,我聽到我妻子的聲音,那聲音哼哼唧唧婉轉繚繞。我的血一下子沖到頭上,我踢開瞭門,赫然發現那對狗男女交疊的身子。
我把大明揍瞭一頓,把她拖回傢,吊起來打瞭一頓。打的時候,她威脅我,說如果接著打她她會讓大明殺瞭我。可是我又打瞭她半個小時,大明也沒有出現。後來,她一直不停的求我,求我不要打瞭。我將她打瞭個半死,淫婦,這就是背叛我的代價。
我當然不會再要她,跟她離瞭婚。我是個潔癖的人。在農村,你找不到比我傢院子利落的,也找不到比我傢茅房更幹凈的。一想到她的臟身子曾睡在我的被窩裡,我就惡心。我把被子通通燒瞭。
後來她嫁給瞭大明,還搬傢住到我傢隔壁,我真後悔當時沒把她打死。不過她死的很早,我都忘瞭是哪一年。
我不想再婚。可是母親卻不願意。我出瞭這樣的醜事,方圓十裡都沒有人願意嫁給我瞭。母親終於找到瞭一個願意嫁我的姑娘,她又黑又矮,還比我大兩歲……我不喜歡,不過我想,這樣總安全瞭。
可婚後我發現她性格粗鄙,邋遢,愛吃,貪小便宜,不懂規矩,沒腦子亂說話,愚蠢又世故。我母親當年是富傢小姐,總覺得我妻子粗俗不堪。她蠢笨的時候常常惹我母親生氣,我便打她。但她居然屢教不改,於是我更加狠的打她,拿鞭子抽她。她怕我,但她一輩子都改不掉。
六十歲之後,這狀況才有所改善。這樣粗俗的她,繡花的手藝卻很好,十裡八鄉的聞名。她常常剪一些花樣子,拿去集市上賣。她不會騎自行車,又不舍得坐車,都是步行七八裡地去趕集。不知道哪天起,我開始騎車載她去趕集。漸漸的,還幫她批發繡線幫她一起賣。中午,我們老兩口一起回來後,我整理被弄亂的繡線,她靜靜的戴著老花鏡開始剪紙。我們傢院墻不高,院外是一條小河,河那邊是一片麥田,故而無遮無攔。傍晚,陽光灑下來,她背對著夕陽坐在院子裡,一絲不茍。剪紙是她一生的驕傲,她也經常自誇。雖然偶爾我還是會對她吹胡子瞪眼,不過,已經沒有拳腳相向瞭。
雨順著房簷滴答滴答的敲著,像在奏一首安魂曲。我多睡一會兒吧,讓我在睡眠裡死去,那裡沒有痛苦與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