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埋在這塊麥田

2016-08-07 10:46:20

 可是如今想起來,難道她那樣真的不好麼?人活著,走到最後,總會惦記食物的味道。

我很想吃羊肉面,也很想吃荔枝。可我不能吃,吃瞭就會拉,我已經不能自理,我不願意兒女們嫌我臟。也不想兒女們看到我的身體部位。

第六夜,我聽著墻上時鐘的滴答聲,閉上瞭眼。我的靈魂卻自由起來,它遊蕩在我的田裡,我的麥苗是那麼青蔥。隔壁那塊地上,有一個墳頭,是村裡曾經跋扈的那個村長的。我對著他的墳頭說:你這混蛋,作惡多年,害死瞭我傢那麼多人,卻得享善終,居然得瞭急病沒有受罪就死瞭。你的子孫還這樣孝敬,老天不公吶!

墳墓裡卻飄出一個憤恨的聲音:“你哪隻眼睛看到我的子孫孝順瞭?我告訴他們我肚子疼,喊瞭好幾年,小病積成大病,他們都沒有帶我去治療。外人看過去還以為我得瞭急病!老天爺!再說,我哪裡害死你傢人,那是我的錯麼?我有那個能耐保住全村人麼?”

我說:“那你傢怎麼沒人餓死?全村人餓死那麼多,隻有你老婆白白胖胖。你是幫兇,你是罪人,你抵賴不瞭。我死後,將住在這塊土地上,日夜對著你的墳頭咒罵,詛咒你的後代。可恨你還安穩的睡在這!”

我對著他的墳頭又踢又打,卻不見半點損傷。我看瞭一下我的腳,它們漸漸溶解在暗夜的黑霧裡。

忽然,我於萬籟俱寂裡,聽到一個女嬰的哭聲,那哭聲開始洪亮,繼而越來越微弱,終至於消失,就像是眼前沉沉的黑夜吞噬瞭她的聲音。她是誰?我有點迷茫,是我的女兒麼?我第一個孩子。那個餓死在六零年的小女嬰。

我那天聽到幾個媳婦談話:大人沒餓死,卻把小嬰兒餓死。他們就是心黑,不喜歡女孩,不疼愛她。估計早就想讓她死瞭。

我無力辯駁,我確實沒有盡最大努力保住她的命。那並非真的荒年,糧食都在公社裡,他們打算運走。那一年,餓死的,不僅僅有我的女兒,還有我的母親,我的哥哥。如今,我六天沒吃瞭,我的胃裡已經沒有一粒米,我的骨頭上也沒有幾兩肉。沒想到時隔多年,我也要重復他們的路,饑寒交迫而死。

今夜,他們都來接我瞭。哥哥還是年輕的模樣,他說:你怎麼老成這樣,比父親還要老。母親還是嚴厲的模樣,忽然她笑瞭,她向我伸出手,想擁抱我。我從沒見過她如此慈愛,不自主的向後退。。。

我睜開眼,一縷陽光照進我的臥室。這是我當年親手蓋起來的房屋,這一束光也是從我當年留的一個小窗洞裡射進來的。兒女們陸續來瞭。我看著他們的模樣,忽然覺得今天我該走瞭。我不能因餓而死,那是太痛的記憶,埋在我的最深的夢魘裡。

中午他們都去吃飯瞭,我聞到味道,正是羊肉面。我積聚起最後的力氣穿戴整齊,走到窗前,深深的嗅著這味道,似乎回到瞭我年富力強的時候。我看到院外柳枝發瞭芽,院內果樹抽瞭條。我轉過頭,看著我熟悉的房間,我把兩條鞋帶系在一起,掛在房梁上。我把脖子往上一擱,像往常在田裡拔草那樣,我蹲瞭下來。。。

晌午的陽光正好從窗戶打在我身上。

點評:錦瑟對故事的把握能力又純熟瞭許多,這樣去安排描述人的一生,讀來令人嘆息。其漫長又短暫,暴戾又不甘,改變又無奈,這都是他思想的極限,是一個時代的縮影,他心中最惦念是的他的那塊麥田,麥田是一種希望,好好活下去的希望,它是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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