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08 22:48:08
我側身從四雙腿的夾雜中穿過,像是剛剛走出一道死亡迷宮,連衣裙的後背有點濕,披散的頭發早已沒有原來的型。
他一面用手把我從下面拉上來,一面撬開油漆桶蓋,從上面拿出語文課本:“這不之前沒買著票嗎,現在又得送她回去上學。本來打算上車補票,你看這人也挺多的,我們擔心連站票都沒有。”
女大學生在耳朵兩邊掛上瞭白線,好像剛才的話沒說過,兩隻眼睛望向瞭窗外。
“來,坐桶上。開始寫作業!”
事實上坐火車根本沒法做作業。畢竟列車要橫跨三省,且頻繁地進山洞穿隧道,再加上兩白晝一黑夜的緣故,眼睛長時間被極明和極暗的光影響,自然無心學習。
就室內環境而言,車廂內人來人往,不時有錯不開身的人將我擠向桌面板,胸腔抵靠在板弦上,很是要疼。或者一個大力,桶被踢走瞭位,我整個連人帶作業本,也都成歪曲狀。不過在火車上就是這樣的,身為一個逃票的人,即使聞到濃香的泡面味,聽見大口的滋溜聲,也隻能一遍又一遍往喉道兒裡吞口水,眼睛死死地盯在作業本上,絲毫不敢抬頭往上看。
不知過瞭多少時間,女人開始流起瞭哈喇子,像糖漿,粘稠度極高。摻和著白色氣泡,掉在手背上隨火車的運行來回滾趟。她氣息不穩,喉嚨和鼻子配合胸腔發出震顫,呼吸裡帶有厚重的塌氣音。
“她感冒瞭嗎?”女大學生扯下耳機。
“沒有。這,這裡有問題。”我瞥見我爸用手指著腦門兒,不尷不尬地說道,“腦膜炎。”
女大學生看看我媽,再看看我,臉上露出瞭一種奇怪的表情。她把身子往椅背上貼瞭貼,用手捂住鼻子,繼續掛上耳機,望向窗外。
3.
關於我媽得腦膜炎這件事,在我上學以後才有深刻體會那也是一種什麼樣的病。
六歲以前,我一直跟著奶奶生活。聽說,在我出生後沒三月,我就被送到瞭她傢。我媽是沒有奶水的,加上她的病,自然無暇顧及到我。
她的奶子很大,捏上去松松軟軟。和街上那些時髦小姐不同的是,別人的胸部往往堅實挺直,而她的那倆部位,像兩顆跑瞭空氣的大水球,天生自帶下墜。
在我六歲以後,他們隨我一同回村,此後就少有機會出去瞭。
每天天不亮瘋婆娘就把我叫起來,待我梳洗完後她才開始慢悠悠坐在床頭。好像是電機器在發動前需要提前預熱一般,她一動不動,比羅漢還羅漢。
天有些蒙蒙亮,我們便出門瞭。
從住的地方到學校,有半小時的路程。有一大段土路,一小段石子路。臨近學校周圍,才能看到明晃晃的水泥路。那狹小的一片區域呈圓形,環學校而造。七點一刻就能看見四面八方的人沿不同的道兒趕來。我們走的是學校背面正對的那條路,每回到瞭後門,還得繞著鐵柵欄圍著學校走半圈。為瞭防止閑雜人等進校,後門放學可以出,但進校隻能從前門入。這是學校規定,誰也沒膽違抗。
她送我上學,男人接我放學。走在路上,我們幾乎不說話。她一定要讓我牽她的手,這就有一種我隨時都有可能扔下她跑掉的感覺。事實上我通常隻在一種情況下會撒開她的手,那就是在她奶子被村裡小孩用石子砸的時候。
那些死小孩隨他們傢大人叫,“瘋婆娘,瘋婆娘,你又出來裝瘋瞭啊!”他們一群人站在馬路前面,邊跑邊喊,邊喊還不忘在路邊上撿小石子。
她早上出門是不穿胸衣的。透過一件白佈衣裳,兩個大水球往下墜得更加厲害瞭。她走路本身已經抖抖閃閃,加上被村裡小孩用石子砸,更加失去瞭重心。一會砸中肚臍,一會砸中大腿,但他們的目標是那兩個巨大的奶子。偶爾砸中瞭,他們在帶風的路上歡呼,“耶!瘋婆娘的奶奶要憋咧!”偶爾砸到她的頭,她開始變得異常惱怒,一搖一晃地拽著我加快腳步,她想要跑上去逮住這群死孩子,然後狠狠地教訓他們。
每當這個時候,我心裡有一團火一沖而上。我掙開她的手,在路邊撿瞭比他們大十倍的石子接連砸過去。由於石頭體重,射程並不能達到想象中那麼遠,每回石頭飛到一半變呈自由落體時,我便十分沮喪。我是多麼希望將他們腦門挨個砸中,從此再也不能出現在我眼前。
然而這樣的想法太過於偏激,因而也從來沒有被實現。
瘋婆娘好像知道我心中所想,每次當我搬起比磚塊還大的石頭時,她總是一把將其推倒在地。有時候在慌亂中力氣使錯地兒,我連人帶石頭也跟著摔倒在地上。看著那群逐漸遠去的背影,我氣得牙疼,慢慢爬起來,站在地上和她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