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爸爸

2016-08-08 22:48:08

文/青橋

腦膜炎,是一種頭骨和大腦之間的一層膜被感染而引發的疾病。此病通常伴由細菌或病毒感染身體任何一部分的並發癥,比如耳部、竇或上呼吸道感染。常見癥狀有發熱、頭痛、嘔吐,精神差等。病發期間,如不及時住院治療,將有生命危險。

1.
從出生那一刻開始,我的生命就註定和這位腦膜炎母親捆綁在一起。無論走到什麼地方,街坊鄰居總是在背後指指點點,“嘖嘖嘖,這就是那個瘋婆娘的女子!”

他們嘴裡的瘋婆娘,每天除瞭攤在床板上睡大覺,就隻管等著男人回來給她做飯吃,聽說吃飽後才能幹正經事。床沿邊的木頭桌上永遠放著一杯涼白開,杯子是塑膠的。實際上這哪裡是杯子,不過是男人從工地上撿回來的、在超市裡隨處可見五塊錢的空飲料瓶。早上出工前,男人會在瓶裡灌上一整瓶開水。起先,他總是倒剛出鍋的沸水,隻聽見一陣「哧哧哧」的聲響,瓶被燙壞瞭好幾個。女人在床上躺著笑,“你個瓜男人!瓜日戳戳!”

後來男人改換用隔夜開水,臨睡前燒好,臨走前隻管倒。

瘋婆娘之所以被叫瘋婆娘,是因為她有病,還病得不輕。她打小體弱,出生時隻有三斤多重。村裡人說這女子難養,恐怕日後會害瞭她傢人,叫趕快扔掉。可傢畜都不舍得扔,更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呢。

不知道在幾歲,她的腦子被一場高燒給燒壞瞭。從此說話瘋瘋癲癲,走路抖抖閃閃,有事無事就愛咧嘴傻笑。她是瘋婆娘這件事,大抵已經在整個村傳遍瞭。

可說也奇怪,挨到瞭十九二十,居然有人主動上門提親。對方是同村老王,三十歲還未娶頭婚。想來他是知道周傢閨女腦子有病,嫁不出去。向瘋婆娘提親,一來沒有人與他競爭,二來流程簡便,用不著禮金。畢竟活到他這歲數還沒成傢,已經夠遭到村裡白眼和唾棄瞭。

雖然瘋婆娘腦子有病,可婚後卻享受到同樣女人應有的待遇。每一次幹正經事,她都會發出母豬臨宰前的慘叫聲,那聲音忽高忽低,忽上忽下,絲毫沒有節奏感可言。與此同時,那聲音驚為天人的大,蓋過瞭村口野狗的狂吠,蓋過瞭田裡青蛙的爭鳴,更蓋過瞭隔壁身著大褲衩的鄰居跑他們傢來強有力的踢門聲和辱罵聲。

後來我才知道,我就是在這種反復殺豬與被殺聲中給制造瞭出來。

2.
自從懷上我,男人帶著瘋婆娘走出瞭村。聽在西寧的同鄉說那邊有活可幹,他們便風風火火地連夜坐上瞭從成都開往烏魯木齊的火車。

這種列車我坐過,每年寒暑假,我都會從小村裡出來,到西寧和他們呆上一兩個月,再被送回去。

去的時候,正值新疆棉花盛開,硬座車廂裡塞滿瞭人。他們大多面黃如蠟,皮黑如煤,顴骨以下永遠有兩團揮散不去的高原紅。張嘴一說話,便能得知這是一群從川西高原來的少數民族同胞。他們被某個民營企業統一招工,每年一到這個時間,就得全體到新疆摘棉花。

我坐在剛好能放下兩瓣屁股的板凳上。但要是一個不留神,三分之一的屁股就被擠出瞭原位,懸吊在空中。身邊突然會多出一個人,好像從一開始就在這,兩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瞪著你,讓你看不見半點關於這件事的疑問。

我生性膽小,又不敢與人對視,每回遇到屁股飛在空中的情況,隻能收緊尾骨縮作一團,盡量讓自己減少占用空間。

起始站西寧,終點站成都。同樣是硬座,回程的車廂裡人明顯少很多。四周充斥著熟悉的四川口音,屁股也不會突然飛到空中,人開始下意識變得放松起來。

第一次聽這個男人向外人談起我媽的病,也是在回程的火車上。

那年我六歲,沒有買車票,上車後被他用黑外套裹在裡面,放在兩座一排的桌子下。外圍有和我蹲下來一般高的塗料桶,正好將我擋得嚴嚴實實。車子剛發動沒多久,我媽便開始睡大覺,像是得瞭軟骨癥,整個人攤在瞭窄小的桌面板上。不給對面座留一絲空間。

她脫瞭鞋,兩隻腳翹在排氣口上。時不時上下擺動,前後伸縮,我有點喘,被那惡心的怪味弄得在桌板下直咳嗽。

“讓小妹妹坐上來嘛,查票來瞭往廁所跑!不怕,我們這麼多人看著呢。”對桌的女大學生看我在下面實在難耐,出於好意,她向我爸給瞭建議。

我爸尷尬地伸出頭朝左右車廂望瞭望,看著列車長消失在混亂的人群中後,才慢慢推開塗料桶,示意讓我從下面鉆出來。

塗料桶很沉,原本裡面的塗料在工地上就給用完瞭,剩餘一些在桶蓋和桶簷邊結瞭殼,用手得勁掰都很難掰掉,早已凝成瞭一團。現在裡面有一堆榔頭棒槌,和冬天的棉襖混在一起,最頂層有幾本書,是我帶過去的假期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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