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做一隻快樂的井底之蛙

2016-08-08 23:05:53

——選自《想對這個糟糕的世界說點什麼》

親愛的世界:

你好。

小時候讀到《坐井觀天》這篇課文時,別的同學都在嘲笑這隻可憐的青蛙,唯有我產生瞭一個不敢告訴老師的想法:“即使這隻青蛙知道天有多大,它也跳不出這口井呀!”

如此想來,這隻青蛙如果知道真相,不是更可憐?

長大後,把這件事給忘在腦後,但類似的觀念有時卻更加強烈。比如寫不下去時就經常這麼想,要是幹脆一個字都不會寫就好瞭。但我偏偏知道寫作這片海有多廣闊,偏偏知道無數的人在裡面自由自在地遨遊。就連名傢如蘇軾,也寫出“人生識字憂患始,姓名粗記可以休”這樣的詩句,以感嘆思想帶給自身的傷害。

知道天有多博大其實並不是壞事,我們無非不想面對自己隻是微塵的事實。作為一個農村出來的孩子,我明白自己是一隻井底之蛙。17歲之前,我還不知道電腦為何物。20歲之前,我還不知道電梯如何開關。25歲的時候,第一次坐飛機。那時我運氣很差沒有搞到窗邊的票,厚著臉皮與人交換位置,結果遭瞭一個婦女的白眼。

我一直羞於承認這些事情。面對那些所謂見過世面的人,我無法不自卑。比如一位比我小好幾歲的朋友,她經常在國外旅行,據說有許多優秀的朋友分佈各個大城市。用她的話說,她朋友的優秀度幾乎可以打100分。100分是什麼個狀態?我無法想像。於是在她面前正襟危坐,汗不敢出,生怕說錯話以暴露自己的淺薄與無知。

也許那時候我已經知道自己是隻井底之蛙,隻是不甘承認,隻好偽裝著應和著,以免露出馬腳。

一旦知道世界的遼闊,心就不可能保持平靜,心就會因為無法見識世界的美麗而感到痛苦,讓人蒙生出一種“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的念頭來。我的歲月幾乎是逆行的,30歲之前已經開始搗鼓著建網站開論壇,30歲之後還在ICQ上用半懂不懂的英文和外國人聊天。就像一個渴極瞭的人,想透過鐵窗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鮮空氣。更重要的是,我想通過這種方式證明自己至少是屬於整個世界的。

但我就是那隻跳不出井口的青蛙。當年扛著行李回小縣城工作時我就明白瞭這一點。那時我還是縣城職業高中的一名老師,學生晚自修的時候,我並不像別的老師一樣安坐講臺,而是不斷來回在教室走動,丈量著教室有多大有多寬。這間教室對我來說就是一口井。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跳出去。

不是不喜歡教師這門職業,而是內心因為整個世界而不斷騷動。期間不斷聽說有同學辭職遠走,在大城市混得很不錯,內心就產生瞭一股想要遠走他鄉的沖動。隻是一回到傢,看見父母辛苦的勞作,感受一下傢中壓下來的沉甸甸的擔子,就將那種騷動的感覺強壓下來。

這一壓就是十幾年。

並不是所有人都有底氣說我的生活我自己作主。

親愛的世界,我絮絮叨叨這麼多,就是想告訴你,做一隻知道真相的井底之蛙真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兒。

不過,這並不值得埋怨。時至今日我才明白,也許大部分人都是一隻井底之蛙,不管他(她)自不自知。作為極其狗血的例子,就像古希臘哲學傢芝諾畫的那個圈,圈外是無限的知識,而圈內是我們所知道的事物。我們的區別無非是圈子的大小而已。隻是面對自己未曾經歷的事情,我們是否有勇氣挺直腰桿說出“我不知道”“我沒玩過”“我沒去過”之類的話,這才是關鍵。我一直在反省,為什麼我羞於承認自己的淺薄和無知,為什麼怕別人看穿我生存空間的狹小及所接觸事物的單一。大概在我的內心中,我一直期望自己成為一個更為博大的人,我想成為的那個自己和現實中的這一位差距實在有些大。這讓我羞愧。

我嚴重忽略瞭一個事實:就連像井一樣小小的世界,我都沒法與之好好相處。

我曾采訪過一位老人,他名校畢業後下放到這個小縣城,這一生就沒離開過。他和我說,不管在世界的哪個角落,我們都能幹出其他人幹不出的隻有我們才能做的唯一的事兒來。作為這句話的有力說明,他這些年一直在搞木制玩具設計,他設計過一座可以供行人、鐵路和公路同時運行的大橋,還利用七巧板原理隻用一種形狀相同的木片就能拼出各種圖案來。他還利用木制玩具制作瞭日軌運行的模具,在他講述制作模具所用到的數學原理時,我在一旁張大嘴巴不斷地點頭,其實一句話都沒聽懂。

這位老人的話給瞭我些許安慰。於是那一年我在閣樓埋頭苦寫,好歹寫出瞭一部長篇小說,結果至今放在抽屜就連自己也懶得去翻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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