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09 21:43:55
其實我知道,媽媽生下我和妹妹時都沒有奶水,加上她和父親忙著在生產隊幹活掙工分養傢糊口,早出晚歸。所以撫養我和妹妹的重擔就落在瞭奶奶的身上。奶奶把傢裡僅有的米和面熬成糊,一勺一勺把我和妹妹喂養大。我清楚地記得,小時候,冬天無數個夜晚,屋外北風呼嘯,大雪紛飛,我躺在奶奶溫暖的被窩裡,一邊撫摸奶奶幹癟的乳房,一邊聽她給我講過去的事情。奶奶那時教我的歌曲和童謠,我現在還記得。
奶奶斷斷續續述說著活著的不易和艱辛……奶奶一直告誡我們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並身體力行。吃剩的飯菜她舍不得倒掉,穿破的衣服也舍不得仍掉。別人傢扔掉不要的東西,她怕我們看見,偷偷往回撿。父母打工走的時候,給她裝瞭部電話。我們隔三差五和她電話聯系。她不會打,隻能接。她不想讓我們回,原因是回來時她高興臨走時又悲傷。不回去看看吧,奶奶就像掛在樹上熟透的果子,說不定哪天一陣風就給吹落瞭地。老年人看一回少一回啊!
無邊的往事早已湮沒在歲月的滄桑裡,此刻已是2008年最後一個夜晚。我坐在奶奶身邊,她從歷史說到現實,從苦難說到幸福,一直說到子夜時分。奶奶說著,不時費力地用她那雙操勞一生的僵硬的手指,將80多年的朝雲暮雨抿進枯疏的發際。最後,在我的一再勸說下,她才去休息。
我拉開門,獨自站在前屋的平房頂上,那是一個多麼美麗的鄉間夜晚!鄉村上空繁星點點。一條銀河穿村而過,像鑲滿鉆石的玉帶。 不遠處高速公路上不時駛過汽車,傳來一陣陣轟鳴聲。
元旦那天吃罷午飯,我在傢鄉的老井給奶奶擔瞭兩挑水,就走瞭。我不讓她送,她就是不肯。我上瞭高速公路在對面等車,她就坐在另一側,眼巴巴望著我。西天的冬陽從奶奶側面照過來。她的臉處在半明暗中,但那種依依不舍的神情清晰可辨。大橋下的橋墩透出一種冰涼的氣息。起風瞭,風穿過奶奶的身體。風吹走瞭她的黑發留下白頭,吹幹瞭她的皮膚留下皺紋,最後吹松瞭她的血肉和筋骨,留下一把老骨頭。
我再三讓她回去,她一步三回頭,走走又轉瞭回來。她看著我不舍,我看著她揪心。
公共汽車來瞭,我趕忙鉆進去,又忍不住從車窗往外看,奶奶站在一堆齊膝深的衰草裡,拿袖子在抹眼淚。我突然感覺悲從中來,感覺到從未有過的蒼老,淚水從眼眶噴湧而出。
後記:
2012年5月,飽經滄桑的奶奶永遠閉上瞭雙眼,世界上最愛我也是我最愛的人走瞭。七月半那天,我回瞭趟老傢。不到3個月,奶奶的墳頭上就已經被茂密茁壯的蒿草所盤踞。我跪在墳前為奶奶燒些紙錢,雖然她一輩子沒花過錢也不認識錢。當紙灰飛起的那刻,我潸然淚下。
2013年,我獨自遠走他鄉,謀取生計。人在異鄉,每當落寞失意、孤立無助的時候,奶奶卑微的形象總在我心頭翻滾,苦澀而溫馨。我深知,我寫再多的文字,也比不上奶奶種出的一粒糧食飽滿結實。
謹以此文緬懷逝去的奶奶,願逝者安息,生者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