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09 21:50:12
我爸大學畢業已經30歲瞭,考研究生到瞭北京。在他還沒有從吉大畢業時,就認識瞭已經分配到北京工作的我媽。如果用現在的眼光看我父母的愛情,小夥伴們恐怕要驚呆瞭,因為他們的結合告訴我們,屌絲是可以找到白富美的。和我爸這種黑五類後代不同,我媽根正苗紅,姥爺是1936年那一撥的陜北老紅軍。我姥爺解放後到瞭陜西省氣象局工作,文革毫無危險,傢裡不愁吃穿,聽說整個一條街都沒糧票瞭,我姥爺傢還燉肉呢。
我爸費瞭半條命才考上大學,我媽則因為優異的表現免試入學;我爸為瞭畢業後考進北京都被蠟燭燒成光頭瞭,我媽本科畢業就被分配到北京,輕松愜意;我爸如果不能考到北京的研究生,畢業後就要回到新疆,所以別說談戀愛瞭,談話的工夫都沒有,隻爭朝夕;我媽高端大氣,在國傢機關工作,給她介紹對象的人排成一隊,其中竟有日後隻能在新聞聯播裡看到的高幹子弟。
但是據我媽口述,當她看見“這個男人戴著方框眼鏡,鼻孔還掛著清鼻涕,胡子拉碴,穿著一雙佈鞋,身上的衣服也極其簡樸”時,瞬間決定這就是她要找的男人,吃過苦!愛讀書!有前途!
是的,吃過苦,愛讀書,有前途,就是這麼簡單的理由讓我爸一窮二白地娶瞭我媽。結婚禮物是一個不倒翁,後來被我給玩壞瞭,結婚儀式是兩個人去小飯館要瞭兩碗粥,婚後生活地點是單位的宿舍(我爸考到瞭我媽單位的研究生),無彩禮無嫁妝,聽說好像我奶奶給裹瞭一床棉被。還聽說有一年過年,兩個人給各自傢裡寄完錢以後徹底窮瞭,勒緊褲腰帶挺過一個春節。我媽這樣的擇偶觀放在今天可能會被視為是自取滅亡、萬劫不復。而我爸這樣的屌絲大學生其實今天也還有很多,但不瞭解他們的人往往等不到他們出廠就把人傢下架瞭。
關於我爸我媽和我們傢的故事當然不可能停留在那個勒緊腰帶的春節。我出生以後,我爸開始讀博士,然後在1990年時獲得瞭去日本訪學的機會,不管今天和我們搶釣魚島的日本有多可恨,但1990年的日本讓我們傢成功脫瞭貧。1992年爸爸從日本回來瞭,除瞭短期的出差,到我上大學前,我們一傢人再也沒有分開過。
大概是2000年以後,我爸在學術上的積累開始讓他在學術圈裡的名氣和成就快速上升,到2002年左右,時不時的他居然可以出現在電視采訪裡,到2004年我上大學以後,我爸已經變成空中飛人瞭。這樣的情況一直延續到2009年我爸爸得重病。從2009年到現在,爸爸一直在恢復身體,做學問的進度放緩瞭,工作強度減弱瞭,但他仍然是一等一的專傢。
以上這些描述簡短地勾勒出我爸的出身、求學、結婚和奮鬥路線,有些是我聽說的,有些是我親歷的。我寫出來寥寥數句而已,他講給我聽卻用瞭半生光陰。
很多父親是偉大的,他們辛苦養傢,撐起生活,卻沒有辦法在孩子面前做到透明,不能給孩子解釋很多事情。這不一定是他們的錯,但客觀事實是他們的孩子卻因此沒能得到他們應該得到的故事,沒有獲得他們應該獲得的能量。
當爸爸以前,我不是一個透明的人,有一些事情,一些時光,我希望可以永遠被陰影遮蓋起來,永遠都不要重見天日。我最愛的人們,父母、妻子、女兒,都不會因為那些事情而為我驕傲。但因為我想成為一個好爸爸,所以現在開始我要努力做一個透明的人,在欺騙我的妻子之前,我要想想如果圓圈兒知道我這樣做瞭,她會為我驕傲嗎?在因為利益欺騙別人之前,我要想想如果圓圈兒遇到那些被我騙瞭的人的孩子,她抬得起頭嗎?在被所謂的大環境等客觀原因所迫而做出違心之舉之前,我要想想我會這樣去教圓圈兒嗎?
我爸爸在我面前是透明的,這種透明尤其體現在當他面對生活和事業上的困難時他是如何思考和面對的,還體現在當他面對不確定的選擇甚至是誘惑時是怎樣衡量並做出最終決定的,更體現在他長久以來正直做人老實做事的堅持上。從小到大,我找不到我爸做過的任何一件有違道德或者公理的事情,在我心裡,他一直是一個形象健康、行為勵志的偶像,完爆那些唱歌的演電影的。
一些對我影響深刻的故事如下:
我爸在新疆農場的一個朋友,一生留在農場裡沒有出來,叫他老許吧。老許當年覺得我爸是個讀書的料,就幫我爸打飯幹活,盡量讓我爸省下時間去復習。我爸上瞭大學以後,他堅持四年給我爸寄飯票寄工資,他說紅花就得有綠葉配,我不能讀書,就幫老袁好好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