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13 16:54:32
所以說,馮唐用“北京三部曲”奠定瞭頂尖青春文學作傢的地位,才氣在郭敬明、張悅然、孫睿之上。
六、請註意2007年4月的這篇後記
如果馮唐的寫作停留在三部曲階段,然後去搞些時尚專欄的雕蟲小技,我們現在也就不必討論什麼馮唐和文學的關系瞭。但是,逃跑的紅軍在遵義拐瞭一個彎決定北上,清澈的黃河在西北高原畫瞭一個幾字形進瞭中州。寫於2007年4月的《北京,北京》後記,是研究馮唐創作的重要文獻。
老天保佑,馮唐原來是個自知的人。他承認,“歷史不容篡改,即使知道自己原來是個混蛋自戀狂。”他清晰地解析自己,“《在十八歲給我一個姑娘》的時候,小男孩對女性隻有幻想,沒有感情……在《萬物生長》的時候,隻有感情,沒有故事。少年人的將來太遙遠,過去還不夠久遠,過去和將來的意義都還想不清晰。一切飄忽不定,插不進去,使不上力氣,下不成雨……在《北京,北京》裡,有感情有故事有權衡有野心,年輕人帶著肚子裡的書、腦子裡的野心、胯下的陽具和心裡的姑娘,想去尋找能讓他們安身立命的位置和能讓他們寧神定性的老婆。但是年輕人沒瞭幻想,一不小心就俗瞭。”
馮唐用三本小說疏導瞭他淤積在整個青少年時期的經歷和幻想,消化瞭他積攢下來的二十一本日記和四百五十封書信——這些東西是一個寫作者最初的財富,卻是一個偉大寫作者最終的羈絆。
馮唐寫完瞭自己十四歲的啟蒙、十八歲的叛逆、二十五歲的荒唐、三十歲的迷茫,終於把自己清空瞭。他在2007年4月的這篇後記末尾說,“我繼續被時間這個東西困擾。《北京,北京》之後,會試著寫歷史,進入虛構之境。”
——好啊。歡迎來到虛構之境。歡迎光臨小說的世界。這是冒險傢和創世者的樂園!
七、《不二》
馮唐在四十歲的時候出版瞭《不二》。這是他首本用第三人稱寫作的書。
從“我”到“他”,對寫作者是驚險一跳。多少曇花一現的暢銷作傢,寫完瞭自己,不見瞭蹤影。他們終究沒有學會一種無中生有的造物技能。
馮唐,卻,卻,嗯,我想說,寫出瞭名垂青史的傑作。
《不二》講瞭弘忍挑選衣缽傳人的故事,也是魚玄機到長安尋訪韓愈的故事,還是小和尚不二證悟的故事。借用本書的意象,這小說像魚玄機的胴體,從腳踝到小腿,從大腿到幽谷,從小腹到胸部,從脊椎到屁股,都是圓潤的。並且,這所有的圓潤和諧統一成一個整體,晶瑩剔透。所以阿德勒曾說,美就是完整、均衡、晶瑩。
在這樣完整閉合的結構裡,馮唐的敘述天才恣意汪洋。他開篇寫弘忍給新和尚燙十二個戒疤的兩千字,是中國文字裡最密集最高超的幽默,這段文字即便由趙忠祥在春晚上朗誦也能讓人大笑一夜,從此過年不用依賴趙本山。而他在“七茶”章寫道“等瞭很久的春雨在一個眾人夢裡的早上到來,從天到地,下墜露水留在枝葉上,雨水打濕泥土。偷情的人昨夜熱熱地肏完,屄屄和雞雞都安靜瞭,男人從後面抱住瞭女人,肚皮和後背,彼此皮膚大面積地接觸。錦衾也仔細一起用手腳掖瞭掖,睡著的時候,風和夢不容易進來。” 瞬間相信,寫黃書的馮唐原來是個詩人。
《不二》不能在大陸出版,是中國文學的大損失。一百年後,有好事者排列中文小說百強,應有《不二》一席,地位介於金庸和莫言之間。
八、《三十六大》
理論上講,我看不起雜文、散文。這些東西嘛,會上三千常用漢字,誰都能寫,沒什麼技術含量。
也就是說,雜文這東西,拼兩點,一是見識,二是文筆。憑張海鵬讀過的書走過的路,以及馮唐的文筆,要劃拉兩三千漢字,不就相當於擰開龍頭接一杯自來水?
馮唐雜文一品,一百篇裡偶有一篇失手,那是因為不用心,杯子口沒對準水龍頭。《三十六大》裡寫給學弟、小外甥的文章都誠懇,大有用,可流傳,出瞭這本書,馮唐也算青年導師瞭。小朋友們學會降龍三十六掌,人生全面達到金線——當然,說起金線,牽扯到江湖上一段公案。我的意見是,文學肯定有金線。馮師傅的金線標準我同意。但他某次去丈量H師傅的長短,因為天黑,沒看清楚。我不怪他。
九、諾貝爾
我花瞭十月的一半夜晚重讀瞭馮唐。然後又花瞭剩下的夜晚重讀瞭莫言。
莫言是地上長出來的,好結實。
馮唐是天上掉下來的。我想他能飛得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