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13 18:29:04
三聯:那將來還畫畫嗎?
朱德庸:我覺得一定會減少,甚至可能會停止。我在臺灣,每天真正花在畫畫上的時間大概兩個小時到兩個半小時,之後就變得無法忍受,沒心思畫下去,這種狀態已經持續很長一段時間瞭。能推的都盡量推,接下來如果還要再減少那我肯定是不畫瞭。出版可能也會停,或者我可能把時間拉得更長,當然在這之前我先要把一本書的債還掉,之後就會這樣。但是我不會停止畫畫,因為畫畫一直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的生命如果沒有畫畫,我可能都活不到現在,它是我生命的一個支撐,最原始的一根柱子,在我小時候那根柱子就在那兒撐著。支撐我天空的柱子也是後來才尋求到的,我太太是一個,音樂也是一個,但是最早其實隻有漫畫這一根支柱。我以後還是會花時間畫畫,但是出發點不會再以商業性為主,而是滿足我自己,我想我必須借著畫畫把我內心的很多感覺表達出來,那種表達的方式和現在大傢看到出版的四格是完全不一樣的,這是為我自己而畫。
三聯:過去畫畫有過讓你不快樂的時候嗎?
朱德庸:畫畫本身一直都是帶給我快樂的,否則我撐不下去,因為這世界上已經有太多不快樂的事情瞭,畫畫如果再讓我不快樂,我是沒辦法再畫下去的。我大概10年前碰到過一次這樣的狀況,有段時間,我還是在畫,但是我不快樂,我享受不到畫畫的那種單純的快樂,書還是照樣賣,大傢還喜歡,每個人也都覺得很棒,可是這個過程我一點兒都不快樂,後來我就強迫自己停下來。差不多1999年之後,我才慢慢再開始畫。如果我再換一種方式的話,畫畫我還是一樣會畫下去。畫四格還是能帶給我很大滿足感,這是我的對外溝通方式,這種溝通方式隻有漫畫能夠做,我本人都無法達到。一方面我和外界溝通的方式不順暢,另一方面我也不能以講笑話的方式和外界溝通,我隻能用我的漫畫去跟外界溝通,漫畫就像海豚、鯨的聲波,發出去後能接收到的就接收到瞭,不能接收到的就接收不到。
三聯:我想象你在過去希望存在的理想的狀態是這樣的:有一堵很高的墻,你在墻裡,隻有一個非常非常薄的縫隙,通過它可以把畫塞出去,他們把畫拿走發表。你不希望這些人走進墻裡面。
朱德庸:是的。我不希望別人進入我的世界,事實上我認為任何人都不應該讓別人進入他的世界。自己的世界隱私已經很少瞭,再不保有自己那一塊讓別人隨意進出,那你還有什麼?很多人恐怕是被迫要交流吧,以前還有選擇,現在好像都不能選擇,都被迫通過商業方式交流。這是破壞人的隱私的,每個人都被壓得透不過氣,為瞭拓展人際關系也好,為瞭虛偽的那一面也好,他必須跟所有認識或不認識或初見的人都保持暢通管道,我沒辦法接受那樣。對我來說,我不會排斥很多東西,但是它必須是自然的,要符合我的方式,一旦和我的方式不一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之後就是暴怒。雖然暴怒我是不會顯露給別人的,但是我內心是暴怒的,我會想:我不要這樣。當我決定我不要這樣時,我用的就是另外一種抵抗的方式,也許有人察覺出來,有人不能察覺,為瞭保護這塊我會盡我一切力量。十幾年前我曾經為瞭保護我的這一塊而讓我在整個臺灣的事業都斷過一次,我在考慮現在我要保護這一塊是不是讓我大陸的事業也斷一次?就像有個記者問我:“出書量那麼緩慢是否擔心被淘汰?”我覺得沒那麼可惜,人不可能一生出來就是個明白人,一定要經歷一個莫名其妙搞不清楚的過程,但人總該到一個明白的時候,我現在到瞭。甚至比我更聰明、更敏感的人,可能他40歲就到瞭,他寧可還是選擇不明白,也許那是符合他的意義的。符合臺面上的意義也好,眾人的期望也好,但我不想這樣選擇。
三聯:你成為公共人物之前,可能想得非常簡單:我在報紙上發表作品,收到稿酬,靠這個良性循環生存下去。但是你沒有想到的是,成為公眾人物就像是被提著的木偶,有時無法左右自己,而是被人牽著走,當被牽瞭一段時間,你才發現這感覺不是你想要的。
朱德庸:我成名的時候大概26歲,那時還很年輕,剛畢業就服兵役,然後立刻就紅瞭,那時不會想那麼多,隻是好奇,為什麼傢裡的電話響個不停,為什麼拿起電話就有人說:“我們是什麼報,我們想訪問你。”我的成名作是《雙響炮》,《雙響炮》紅的時候我還在當兵,那個信息是斷的,等我退伍回到島內,傢裡的電話3天後才開始響,當時還不知怎麼回事。一個星期之後,《中國時報》主編打電話約我出來吃飯,吃飯時他問我:你知不知道你紅瞭?我說不知道,他說你也不用想那麼多,我就告訴你:你紅瞭,而且你要接著畫。他還說當初拿到我的稿子一看就知道這個東西一定會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