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13 18:29:04
我當時感覺比較錯亂,我常常跟人傢開玩笑,說“二戰”時新加坡有個兵叫李光輝,被日本拉夫到馬來西亞打仗,他到瞭馬來西亞就逃走瞭,在叢林中一直躲瞭20年,20年後他還以為外面在打仗,當他被人帶出叢林才發現戰爭早就結束瞭。這跟我很相似,我在當兵前是一個默默無聞的人,沒有人知道我,雖然偶爾也在報紙、雜志上畫一些,但對別人來說那隻是一個零星的名字,沒有聚焦過。當我在馬祖待瞭10個月,回來之後就是另外一片天地瞭,對我來說是錯亂的。我那時的心態就是:我從來沒想過竟然可以靠畫畫賺錢,那是一種滿足,那種滿足是一種從來沒有被重視過的感覺,別人視為無用的伎倆——畫畫,如今竟然變得這麼有用。當初跟我說“你畫這個幹嗎”,現在都說“畫得很好要繼續畫”。對我來說就是同樣一個東西卻看到另一面,而且對我來說是陌生的,我一直觸摸這另一面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是觸摸沒多久後我就開始懷疑我是否要畫,畫畫是我要一直堅持的嗎?從那時就開始掙紮,那時想去做廣告,甚至還想要去開飛機,一直到29歲時,有一天我跟太太講,說我不想畫瞭想去開飛機。她說能開飛機的人多得是,但是臺灣能畫漫畫的就是你一個。她講完我就想是不是這樣子,我不確定我是否是唯一可以畫漫畫的人,但是在那個過程我開始知道一件事情,就是漫畫一直是我的最愛,沒有漫畫我不知道生命會怎樣,我應該把一生的事業和漫畫永遠聯系在一起。那一刻我轉變之後就再也沒有想過做別的事情,要麼做漫畫,要麼就什麼都不做。
三聯:當時知道自己走紅瞭是什麼感受?
朱德庸:我對走紅一直是一種比較模糊的感覺。“紅”的概念對我來說也就隻在采訪這個過程,想到“有人要訪問,那我可能還不錯吧”。我可以跟你講一些事實來說明在我心裡沒有“名”的概念。我跟我太太在臺北逛街,到店裡挑衣服,我太太問我衣服怎麼樣,我就會直接說“醜死瞭,這是什麼店,怎麼進一些這麼糟的東西”。出門時服務員都說:“朱先生謝謝您,歡迎您再次光臨。”我就知道她認得我,但是我並沒有察覺到別人可能認得我。以前我和我太太走在街上,常常一言不合兩個人就要吵架,有一次她的朋友說:“我有個朋友說有次在街上看到你和朱德庸,你們倆好像有點不愉快。”如果有人覺得自己是名人,他會在街上這樣處理事情嗎?在那一剎那我就知道名對我來說是什麼,我不是虛偽,但我覺得自己真的沒有享受過名。
電視劇《粉紅女郎》在大陸播放是2003年,有朋友跟我說你一定要到上海來,你不曉得《粉紅女郎》現在有多火,那時剛好遇到“非典”,很多人不能出門,在傢看電視反而增加瞭收視率。我沒有去,如果我是一個覺得名利很重要的人,我就應該立刻飛奔而去。幾年後,有次我陪太太的爸爸到上海,大傢在吃飯,有人跟餐廳老板說:“你知道那是誰嗎?《粉紅女郎》的作者!”老板出來說:“不要錢!都不要錢!”
名對我來說一直沒有那麼重要,當然我也有虛榮的一面,就是簽售會或者發表會如果來的人很多,我會開心,但那種開心不會控制我。我有一個理論:“名人3秒鐘壽命。”今天早上有人看到我說:“啊,那是朱德庸!”然後你就享受那3秒鐘,哦,我有名!等他走過去之後,他很可能馬上就向旁邊人說:“我們中午要吃什麼?”馬上把你忘掉瞭。那我需要為瞭那3秒鐘生命耗盡我一輩子嗎?有必要去爭取每一個3秒鐘嗎?我不要!另外,人的生命很短,對個人來說是很有價值的,對別人是沒有價值的。大部分人的名隻能流傳三代:你兒子會記得——啊,我爸爸;你的孫子稍微記一下——哦,我爺爺;等到再下一代——誰啊?給他看下照片,放到旁邊馬上就忘瞭。這就是一個人的名。錢對我來說也是一樣,夠用就好,多出來的就是多餘的,多出來的隻是安全感,再多出來的就是貪婪。
三聯:你對名感覺比較模糊,但它對你有什麼幹擾呢?
朱德庸:我覺得對我最大的幹擾就是可能會勾起別人對我的貪婪。可能最大的幹擾是這個:會有更多人希望從我身上得到他們想要的。
三聯:現在你想去對抗外面的這個商業世界?
朱德庸:我知道這是商業世界運作的模式,我能做的就是在滾動的輪子裡我必須一起滾動,在滾動過程中可以想辦法減小滾動速度,用腳踩一下地,讓你和地之間的摩擦增大,或者在滾動過程中稍微調一下姿勢。就像我以前在馬祖當兵坐船一樣,是那種平底船,海上浪很大,船會跟著波浪搖動,坐在船上整個人會有一個幅度,當船往前時我就往後仰,當船往後時,我就往前俯,所以身體能夠保持中間平衡,但是很累。出版過程就有點像那樣,你剛剛形容得很好,我不過就是想把東西從一個縫塞出去而已,結果他們打個洞進來瞭。我以前對創作的夢想就是這樣的,基本形態就是你給我一個舒服的小房間,有兩個縫,一個是我把畫好的畫放出去,另一個是你把飯菜放進來,我就在裡面慢慢吃完慢慢畫。現在的情形是他們已經開窗開門瞭,沒事就“咚咚敲門”——“客房服務!”“你出來一下怎麼樣?”“有人要見你。”……我現在想做的就是把這些門窗都封起來,同樣是兩個縫,但是我已經不需要固定時間把畫稿從縫裡塞出去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