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15 22:03:33
2001年他申請瞭駕照在中國漫遊,租瞭一輛北京產的切諾基沿長城行駛,外國人租車是不能離開北京的,不過他已經學會瞭小小的違規,如果車撞壞瞭,租車 的人會拿出一張“美中拖拉機協會”的空白介紹信算作他的單位。他寫下人們對他的各種反應“不管限制是什麼,它都是現實的反映。”
他不能在車上帶GPS,害怕在西部被當成幹測繪勾當的外國人,他在小旅館住宿有時會被上報給警察局,“罰一點錢”,所以晚上他住在主路分岔出去的土路上, 午夜帳篷突然被照得通明,他猛地坐起,以為是駛近的車燈,拉開門簾,才意識到是圓月升上地平線,他在那個月光裡“靜靜地坐著,等待我的恐懼平復下來”。
他沿著長城漫遊,後來在懷柔一個偏遠的小村子裡生活下來,租住在魏傢,墻上是《還珠格格》的海報,和一對雙胞胎小男孩的大幅畫像,“生雙胞胎對絕大多數 中國人來說,是唯一可以合法擁有兩個孩子的方式,其實就連這張像上的雙胞胎也不是真正的,隻是一張復印瞭一份,反著放在一起。”茅房裡兩塊石板中間留著小 縫算是蹲坑,晚上睡覺他聽到老鼠在墻上跑動“每當月圓的時候,這些傢夥尤其活躍,在那樣的夜晚,我能夠聽見它們把核桃滾到屋頂的秘密倉庫裡藏起來”
自從他租住在三岔村後,村子裡叫“攪屎棍”的人向警察告發他。他知道“警察隻是不想有麻煩”,他找出法律條文,主動去拜訪瞭警察,中秋送瞭月餅,春節送瞭水果,終於有一天警察對攪屎棍說“別作無用功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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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房主姓魏,賣核桃為生的農民,這個荒僻的小村子2003年開始多瞭遊客的生意,老魏從務農轉成經商後,收入超過瞭三萬元,比前一年多瞭百分五十,但這個傢庭的人都開始焦慮不安。
男人原來隻是偶爾抽隻紅梅煙,但現在一支接一支,晚上喝酒,問他哪裡不對勁。他說“隨時隨地感到很緊張”
他不斷地擔心錢的問題,從親戚那兒借的錢,他準備向銀行貸款。在買一樣大東西前,大多數中國人要存很多年的錢,或者有“關系”去借錢。他買瞭一雙三十多 塊錢的“意大利”牌皮鞋,鞋盒子擺在很顯眼的位置上。他還有一件人造皮的夾克,每次離開村裡去縣城的時候就穿上。來旅遊的人有時候留下來的高級煙很管用, 能幫他拉到生意。
男人入瞭黨之後應酬變得多起來瞭,晚飯後,女人打電話給男人,接電話是別的人,她聽瞭一會兒,突然變得不耐煩起來“他喝醉瞭,是不是?那他晚上還回不回來?叫他給我電話”
她坐在飯桌旁沉思瞭一個小時,孩子好象沒看見。
後來電話響瞭,她挪到另一個屋子裡接,“你晚上必須回來”她聲音很嚴厲“聽見沒有?今天晚上一定要回來”
何偉出門的時候,發現父親已經回來瞭,喝醉瞭,倒在墻邊上。
女人也想跟男人一樣試試自我發展,她把自己做的玉米粉條送到城裡賣,她挨傢挨戶推銷,但她不會抽煙,也不會喝酒,沒有“關系”,隻好退回到這個孤獨的村莊裡。
後來她的口頭禪成瞭“我管不瞭”,她對自己無能為力的事情不看不聽,用這種淡漠的態度來作消極的反抗。但人的心裡是受不瞭什麼都沒有的,所以她信瞭佛 教,因為她聽城裡來旅遊的人總談起這個“我覺得這個東西好,對一個人該怎麼生活,他們有主張”。她在靠墻的地方放瞭兩張桌子,上面鋪瞭黃色綢佈,擺瞭兩尊 佛像,還有三個桔子,五個蘋果,三杯白酒。她覺得自己平靜一點瞭。
隔著幾米遠,就是她丈夫泡著剛殺的野豬幼仔的白酒壇。
男人看不上他老婆的求神拜佛,他是村裡唯一看過三十幾本法律書的人。他一心想競選村黨支部書記,暗地張羅,雙方都不動聲色,書記是個女同志,請他吃飯, 不明說,但意思誰都明白瞭“你要是不爭,等我卸任瞭就是你的”。但他不打算退,覺得書記在征地上的事讓村民不滿,他的勝算還挺大,競選前鎮裡的領導來開瞭 一個會,什麼都沒說,隻是表揚瞭一下在任書記,然後讓黨員表態,輪到他,他心裡已經挺清楚瞭,說瞭句“幹得不錯”,就坐下瞭。
他從政的經歷就此失敗,在此前一個算命先生對他說過“你絕對不要介入政治”
他從來沒瞧上過他老婆的求神拜佛,這事之後,他找瞭開天眼的人,把天井重新翻修瞭一下,這是他學到的又一樣東西“他再也不會把算命先生的警告當作耳旁風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