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20 20:44:58
韓:那就是往馬爾薩斯與尼采所說的那條道上走瞭。而明清的中國當然不可能往那條路上走,簡單地說就是因為那條路太變態瞭。鴉片戰爭之前,明清中國沒有淪落到要靠向全社會課以重稅才能混下去的地步,更沒有混到除非發行國債才能應付危機的地步。戰爭國債之發展之路,首先是西班牙對荷蘭的戰爭當中形成的。西班牙從美洲找來瞭白銀,那時的西班牙,還是個阿拉伯與天主教混雜的世界。天主教在西班牙站住腳,首先是在與阿拉伯勢力的戰爭中獲得勝利。為鞏固自己,又發動瞭一系列對異教徒――特別是新教徒的戰爭。它向商人借錢,抵押就是美州,熱那亞商人最早瞭發明債券。它也知道國王還不起,於是要求還利息就行,利息越來越高。債券就可以交易瞭。大規模債券經營是從荷蘭阿姆斯特丹銀行開始的,銀行是發鈔、發債的,這與票號根本不同,票號有的是準備金,銀子有時還借不出去呢。但銀行發的是信用。準備金可以很少。是新教對抗天主教的戰爭籌資形成瞭世界第一傢銀行。隨之而來的英格蘭銀行也是在炮火中形成的。歐洲1500年以後經歷瞭曠日持久的戰爭,200個國傢最後打成瞭幾十個。再看明清這兩朝,基本沒有大戰爭。和平造成國傢動員軍事的力量很差,財政動員能力很差,工商業既不是國傢征稅的主要對象,更不是國傢公共服務的主要對象,皇帝與商人當然形不成契約關系。
三、國衰則晉商衰,國傢能力是第一位的
孫:最先進的最後反而最落後,頗有風水輪流轉之感啊。
韓:從1500年到工業革命之後很長一段時期(1500-1850)之間,所謂中國之先進,是生產與貿易的先進,而西方之先進,是稅收體制和國傢信用制度之先進。最先進變成最落後,根源並不在市場、生產和貿易,金融的落後顯而易見。還有政治制度。王安石說:合天下之眾者財,理天下之財者法,守天下之法者吏也。吏不良,有法而莫能守。這是至理名言。中國的問題是,唐朝以前,中國基層事務采取的是行政基層承包制,包給瞭吏,一個縣官下面幾百個吏,事務都交他們。吏不拿國傢工資,就自己找錢。吏就變成一個階層瞭。明朝時更可怕,正式官員工資很低,赴任的盤纏都成問題,幹活沒有積極性,所有的事務吏都替他辦瞭。所以就變成“官無封建,吏有封建。”明清體制,國傢稅收有定額,名義上收得很少,但吏在征收的時候中飽私囊很多,基本上是每征稅一兩,吏拿三兩,結果是國傢很窮,沒有能力,吏反而很闊氣,地方勢力大得很。一盤散沙、腐敗,就是這麼造成的。
孫:說到底,晉商之衰和中國之衰有密切關聯。但我仍然有疑問,如今其實是個西方資本主義運行並影響世界的一個局面。而“新左”一直在質疑西方建立初起的合法性,反思歐洲文明的本質,但是因此對它幾百年來所建立起來的價值觀與理論體系,都認為不可取嗎?
韓:說西方是純粹的資本主義體制,這首先就不正確,因為這不是事實。今天的瑞典、挪威都是民主社會主義體制,不是資本主義體制。整個歐盟的社會主義色彩都是非常突出的。在這裡,我可以最簡捷地說明一下什麼是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資本主義把利潤作為唯一的追求目標,而社會主義把社會滿足程度、社會團結當作追求目標,實際上,任何一個社會都不可能把利潤當作唯一的追求目標,在這個意義上,沒有一個社會是純粹建立在市場之上的,用經濟學術語說,沒有一個社會可以不考慮市場所造成的外部性問題,所謂外部性就是市場的社會成本,既有正面的成本,也有負面的成本,一個成熟的社會,就是要強化市場經濟的正面的社會效應,而把負面效應壓到最低。美國憲法中,把自由、平等和追求幸福的權力作為基本人權,而不是把追求私有財產當作人權,這就是把社會滿足程度而不是追求利潤當作憲政的目標,今天的奧巴馬經常被說成是社會主義者,就是因為他把美國社會的滿意度,而不是GDP、把企業利潤當作執政目標,這個理念的來源,正如他所說,恰恰就是美國憲法。
所謂的“新左派”,我所知道的是這樣一些學者,第一,他們在改革開放初期留學歐美,很多人獲得瞭歐美大學的終身教職,或者曾經在歐美或日本的著名大學任教,真正瞭解歐美是怎麼一回事,第二,他們放棄瞭在歐美的優厚待遇,舉傢回國,他們深深地愛著自己的國傢和人民。第三,他們是科學發展觀的積極倡導者和實踐者,我可以舉兩個例子,一個是我的同事,北京大學發展研究院副院長李玲教授,她是一位傑出女性,是我們國傢醫改領導小組首席專傢。一位是清華大學崔之元教授。我始終為自己能夠躋身於“新左派”這樣一個熱愛祖國、熱愛人民、學術報國的優秀群體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