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15 22:25:05
作者:Yurii,來源: 亂象,印跡
原文: 知識背後的知識
我剛剛上政治課的時候,總是不明白“形而上學”是什麼東西,課本總是語焉不詳,又大加撻伐;後來,我從《現代漢語詞典》裡查到瞭“形而上學”的概念,把它工工整整地抄在扉頁上,現在還大致記得內容:一種哲學觀點……強調用靜止、孤立、片面的眼光看待世界……
到後來終於有機會看點哲學原著,才知道“形而上學”並不僅僅是“一種”哲學觀點,而是在哲學乃至人類文明中占有相當地位(至少是曾經)的知識門類。再學瞭點英文,知道“形而上學”的原文是metaphysics,meta表示“之後/之上”,physics的希臘原文φυσικά(physiká)則表示“自然,自然的產物”; 照字面意思,不妨翻譯為“自然現象之後”,也可以這麼說:形而上學就研究的是自然現象背後內容的學問。這背後的內容,你可以叫它“本質”(所以形而上學才 會與“本體論”聯系起來),也可以認為它是理念、規律;無論怎麼稱呼,它總是代表瞭人類不滿足於現象本身,而要探究其幕後景象的渴望。可以說,也正是因為 這種不滿足和渴望,人才有動力超越自身經驗的局限,逐漸摸索出規律和原理,把不同的現象聯系起來,拓展對世界的認識,也才有今天龐大而復雜的知識結構。
形而上學固然有過這樣的好處,但這種超越(脫離)感知,更多借助理性和推演的做法,卻不見得容易認同。舉我自己的例子吧,小時候父母希望培養我讀書的愛好,但開始並非全給我講有趣的故事,而是花瞭很多精力讓我學習查字典(註:無獨有偶,小時候我也翻過好多遍字典。),當時我很不理解,因為相對看有意思的書,學習查字典實在是很無聊的工作,而且查字典與看書並沒有特別緊密的聯系,一個字在字典裡有很多解釋,但看書時其實 隻要用到一種,為什麼要費力走那些彎路呢;另一個例子是父母帶我去認各種生物(主要是植物和昆蟲),回來之後必然要我去查百科全書(註:好可惜,我當時沒有百科全書看!),瞭解一樣生物的分類、習性、分佈等等知識,很長時間裡我也不瞭解這樣做的意義,分類、習性、分佈等等,知道瞭固然沒什麼壞處,但這些知識,完全不能對接上我的感覺經驗,用現在許多人的話來說:搞那麼復雜,何必呢?
同樣的看法,我保持瞭許多年,直到後來才逐漸改變:查字典看似與讀書沒有直接的關系,但在普通閱讀時,我們接觸到的都隻是字詞的某個方面,而要妥善 運用這些字詞(比如翻譯時就很需要),就得把握它的“實質”,就必須做些脫離現實的工作,瞭解這個詞的起源、詞性、應用場合;查百科全書也是如此,它讓我 知道瞭生物與生物之間存在哪些奇妙的聯系,而且知道已經有瞭某些完善的工具來分析和描述看到的現象,即便這些知識暫時“沒有用”,將來也多半能有用得著的 地方(比如判斷某種說法的可信度)。
不過,最重要的收獲是:我逐漸發現,這些“脫離實際”、去追求“知識背後的知識”的做法,幫我養成瞭“不滿足”的習慣——遇到什麼,都不大甘心止步 於最基本最簡單的現象,而希望更進一步,到更深入、更廣泛、“脫離實際更遠”的世界(雖然可能僅僅是“理念世界”)看待它;或者可以這麼說:我看到一個世 界,不光要想去認知這個世界中的一切,還要想想我是怎樣看到這個世界的——是在怎樣的條件下,借助怎樣的光線看到的——如果這些條件變化瞭,我看到的世界 還會是這樣嗎…… 當然,有人不屑地說這是“玩套路”或“太麻煩”,但我自己確實能從中受益。比如讀書,我讀書的速度其實不夠快,隻是花瞭些時間學習如何閱讀一本書,於是遇 到好書,總願意花時間瞭解作者的身份和流派,全書核心觀點的淵源,在相關領域/學科的地位和批評,我覺得,這樣才算真正掂量準瞭這本書的分量,才能夠做真 正的評判和取舍、有所收獲,一個例證是:與人談起來,自己的理解更可信、更穩定(當然不是為辯論而辯論的穩定);再比如專業技術的學習,我也願意多花點時 間,培養、積累對新技術的理解和判斷能力:幾乎每一門新技術,都對應瞭一類問題,背後都有一道淵流,我們學習的時候,如果能突破技術本身(許多時候就是相 關書籍)的局限,梳理清楚它產生的原因、它擅長解決的問題、它合適應用的場景、還有大傢對它的批評,真正解決起問題來,把握感和駕馭感都會大大增加,生產 效率也隨之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