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09 22:11:30
宿舍的D君也很有個性,他的幽默別具一格,比如他說他每次上完廁所都要照一下鏡子,看看自己的生殖器還在不在;每次看完A片,他都說他感覺他的腎碎瞭;有時候吃飯吃到一半,他會說他吃醉瞭,頭暈得厲害;冬天宿舍裡極冷,他卻要墊著涼席。夏天他蓋著冬天的棉被,然後架著四個小電風扇從不同角度對著他吹。他的思維極具跳躍性,我們經常抓不住他講話的要點。我們嘲笑他說他已經創立瞭一種說給自己聽的“戀人絮語”。他做過最不合邏輯的一件事是他報考瞭邏輯學的研究生,一開始我們都以為他是在搞笑,後來看到他成天都捧著一本英文的邏輯學導論才知道他所言非虛,最後他居然還考上瞭。
臨畢業時,一大半的人選擇瞭考研,絕大多數人都考上瞭。一來是因為報考哲學研究生的人較少,競爭壓力較小;二來不少人選擇瞭報考本校的研究生,而本校的老師們會很感概地給他們劃出考試的重點。
三
E君高中學的是理科,他像其他鐘情於理科的同學一樣,認定哲學屬於文科,是花拳繡腿的雕蟲小技,所以課上從不認真聽講。每次上課,他都會掏出一本習題冊在那裡做數學題,他在自學高等數學。我們都以為他要考數學系的研究生,所以也沒有放在心上。臨畢業時,看到他為找工作的事而四處奔波,我很好奇,便問他緣由。他慢條斯理地說:“這隻是我的愛好。我喜歡數學,不一定就要去研究數學;就像你喜歡文學,難道就一定要去研究文學理論嗎?還有,你敢寫小說批判d·ang和政·府·嗎?就算你寫瞭你也發不出來。數學則不一樣,任何關於數學的表達都是沒有限制的,在我看來,數學才是真正自由的學科。”
F君每天都會花大量時間在“魔獸”上,他在學校網遊社團組織的“全校魔獸世界爭霸賽”上一舉奪得瞭冠軍,威震全校。一天在翹課的路上我們走到瞭一起,因為平時沒什麼交集,打聲招呼後也就各自沉默瞭,隻是還並肩走著。突然他用低沉的聲音對我說:“其實我特別羨慕你,喜歡看電影喜歡寫東西,有著十分明確的愛好。我其實並不喜歡玩魔獸,每次不得不合上電腦的時候就感到特別空虛,但是我用來逃避這種痛苦的方式除瞭睡覺,就隻有接著玩魔獸瞭。但是另一方面,我又覺得這樣很好,起碼我不會被自己的理想奴役和剝削。怎麼過不是一生呢?”
E君和F君都是班級裡的邊緣人,在課堂上偶爾會被老師點名批評,被認定為沒有“哲學慧根”的那類學生。然而,他們對我講的話使我意識到他們有著自己真實的思考。這是一種可貴的富有人情味的思考,勝過那些專業術語滿天飛的課堂辯論千倍萬倍。
齊奧朗說:我背棄哲學,是在發現康德身上找不出任何一種人性的弱點,聽不出一絲真正的哀傷以後決定的。康德如此,所有的哲學傢也都如此……當然,我作為一個連門都沒入的哲學系本科生,是沒有資格這樣說的。但是,這並不妨礙我做出遠離哲學的決定。因為我更願意去聆聽那些“真正的哀傷”。
四
現在回想起來,我對哲學產生厭惡的根源其實是對哲學教授的厭惡。我們的課除瞭那些“毛鄧三”“中國近現代史綱要”等洗腦必修課外,由兩部分組成:一半是與“馬哲”有關的課,現在能想起來的有:馬克思主義哲學概論、馬克思主義哲學基本原理(嗯,與“馬克思主義哲學概論”不一樣)、馬克思主義哲學史、馬克思主義哲學原著選讀、馬克思主義哲學史;另一半則為:西方哲學史、西方現代哲學史、東方哲學史、中國哲學史、倫理學、宗教學(另有佛教概論、基督教概論)、科學哲學(史)、經濟學、邏輯學、美學、心理學、社會學、文化人類學、專業英語……課程多到大四下學期還排滿瞭課。
我們的哲學老師大多自視甚高,通常的情況是:搞西哲的看不上搞中哲的,搞中哲的看不上搞馬哲的,搞馬哲的看不上一切馬克思主義之外的哲學。每個老師都強調要讀哲學原著,要讀英譯本,德文法文希臘文能看懂自然最好瞭:“如果你沒讀過柏拉圖、亞裡士多德、托馬斯·阿奎那、黑格爾、海德格爾……你就不要跟人說你學過哲學!”“王陽明都沒讀過?這課怎麼上?”“《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你們總讀過吧?”“最好還是讀讀《馬恩(馬克思恩格斯)全集》。”於是,大傢發現自己是學不瞭哲學的,還是混張畢業證比較靠譜。
當然要求嚴格是好事,教授們也是恨鐵不成鋼而已。最讓我無法接受的是,他們對其他一切學科和生活的鄙夷:“經濟學是什麼?不就是求個極值嘛!”“不要把時間浪費在看小說上!”“馬克思之前的一切哲學都是有缺陷的,馬克思之後的一切哲學都是對馬克思哲學的誤解。”“看電影是看什麼,不就是看思想文化的輸出嗎?”大四下學期,我們幾個準備找工作的同學會翹課去跑招聘會,西哲老師知道後搖著頭說:“學哲學學瞭四年,居然還跑去找工作?就那麼喜歡去當廉價勞動力?我跟你們說,隻要你對得起哲學,哲學一定會對得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