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文字叫“老實”

2016-08-12 23:05:16

文/下午百合

甲午四月十二,滬上陰雨。讀楊季康《將飲茶》。

楊絳,楊季康,錢鐘書之妻。錢鐘書名氣大。寫瞭一本可圓可方,亦莊亦諧,俗可入市井,雅可列殿堂的《圍城》。他的《管錐編》買來十多年瞭,還在書架上沉睡。讀不懂吶。楊絳的文字卻像是白居易的詩,平實無華。我卻是一邊讀一邊要佩服得流下汗來。

好文字是立著的,因這背後有一個立著的人。不要說她有顯赫的父親,大名鼎鼎的丈夫。隻單看這一個女子,大風大浪裡的泰然自若,聲名利色間的寵辱不驚,世事滄桑裡的淡薄風雅,讓人又敬又愛。

楊絳的文字裡有一種“老實”。她絕不過多地去渲染什麼,不是不會,是不願。她是知道“老實”的好。風起雲湧也是這份老實,風平浪靜也是這份老實。因為這份“老實”,把多少的兇險避過瞭,又因為這份老實,讓她時時清醒著,知道自己是誰,活到九十多也還是通透的。

要是換一個人用這寫法會不會就顯乏味瞭呢?可這是楊絳,她筆下的尋常事裡隱著太多的人事,人情,人性。印象最深她說文革時挨批的事。“我們草草吃過晚飯,就像小學生做手工那樣,認真制作自己的牌子...精工巧制”“有人用束腰的皮帶向我們猛抽。默存背上給抹上唾沫,鼻涕和漿糊,滲透瞭薄薄的夏衣。我的頭發給剪去一截。”“派給我的勞動任務很輕,隻需收拾小小兩間女廁”“不出十天,我把兩個斑駁陸離的瓷坑,一個污垢重重的洗手瓷盆和廁所的門窗板壁都擦洗的煥然一新。”被剃瞭陰陽頭,她一聲不吭自己做頂假發戴瞭,一個骯臟的廁所間因為她在瞭那裡,也變得清明潔凈瞭,在人情淡薄,人人自危的世道裡竟存瞭些人世的溫暖。身處逆境當如何?看楊絳啊,逆來順受。事情總是顛來倒去的,曾經趾高氣揚的人隔幾天就成瞭階下囚瞭。隻楊絳還是楊絳。“寧可當挨罵的,也不當罵人的人。因罵人的是在自我表演。”我為錢鐘書感到慶幸,要不是楊絳,書呆子錢鐘書會活過那一段歲月嗎?

說起錢鐘書,楊絳總說他的“癡氣”。卻是飽含憐愛的。說他小時候的事,說他的聰明,說他的淘氣。文學上的巨匠卻是生活上的白癡。她把這些視作理所當然,麻煩事來一件處理一件。除瞭愛,還有什麼可以使人這樣呢?

在一篇文裡看到過。她說要送他走,一定要她在後,因為怕他應付不來。終是送走瞭他,她又活瞭不慌不亂地十幾年。讀到這裡給比熱淚更沉的一份東西壓著瞭。

看一幀楊絳的照片。她沒有驚人的貌,眉宇間卻是有一股子清矍之氣。那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度量,是把人世間不平視作平常的勇氣。是老實,不欺人,不自欺。她有點像竹,她的傲不在言語行為的做作上,在骨子裡。大雪壓住瞭一叢細弱的竹,等它過瞭威風,冰雪消融,竹還是青青翠翠的。

深夜陪讀,草就。


點評:讀完這段文,感概頗多,有的人看似平淡的一生,其實活的純粹,是很多人窮其一生追求而不可得的。 楊絳先生在《一百歲感言》裡說:“我們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認可,到最後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毫無關系。”在如何把世界歸結在自己上?她說得很具體:“你要不與人爭,就得與世無求,同時還要維持實力準備鬥爭。你要和別人和平共處,就先得和他們周旋,還得準備隨時吃虧。”——這不太像一個百歲老人的調調,這是很老實的話啊。

附:平靜而博學的楊絳,生動而深湛的靈魂

我今年一百歲,已經走到瞭人生的邊緣,我無法確知自己還能走多遠,壽命是不由自主的,但我很清楚我快“回傢”瞭。我得洗凈這一百年沾染的污穢回傢。我沒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感,隻在自己的小天地裡過平靜的生活。細想至此,我心靜如水,我該平和地迎接每一天,準備回傢。——楊絳

關於讀書,被轉的比較多的一句楊絳名言是:“你的問題主要在於讀書不多而想得太多。”

這事是這麼來的:有個年輕人崇拜楊絳,高中畢業的時候給楊絳寫瞭一封長信,表達自己的仰慕之情兼傾訴人生困惑,楊絳給他回信瞭。淡黃色的豎排紅格信紙,毛筆字。除瞭寒暄和一些鼓勵晚輩的句子之外,楊絳的信裡其實隻寫瞭一句話,誠懇而不客氣:“你的問題主要在於讀書不多而想得太多。”

關於讀書,楊絳是這樣比喻的。讀書好比“隱身”地串門,要參見欽佩的老師或拜謁有名的學者,不必事前打招呼求見,也不怕攪擾主人,翻開書面就闖進大門,翻過幾頁就登堂入室,而且可以經常去,時刻去,如果不得要領,還可以不辭而別,或另請高明,和它對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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