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12 23:12:30
文/奧卡姆剃刀
我父親迷信張悟本式的養生理論,經常跟一幫志同道合的老夥伴們交流,前陣子迷上瞭撞樹,大清早一幫老頭到公園的小樹林裡集合,一人找上一顆樹用身體的各個部位去撞,我父親撞得最賣力,結果因軟組織挫傷而進瞭醫院。我指導的助教懷孕瞭,不僅第一時間穿上瞭防輻射服,液晶顯示器前還多個瞭盆仙人掌。
父親以我為豪,常在外面吹牛大兒子是教授和作傢,但在傢裡卻對我講的科學道理一點也聽不進去,盡管我陪著小心慢慢講,觸及到核心問題還是會遭到他的強烈反感,我幾句話就能把他的歪理邪說將死,他會暴跳起來罵我中瞭科學的毒,我跟他談的目的隻是為瞭他的身體健康,若當下把他氣進醫院就搞反瞭,隻能停止對話,而在背後加強瞭對他的監控。我指導的助教很清楚我對輻射流言的態度,讀過我寫的辟謠文章,也當著我面嘲諷過這些流言,當她身穿防輻射服端著仙人掌進辦公室時,把我怔瞭一下,她解釋說“都是愚昧的老公買的,沒辦法啊~”我當然隻能微笑地表示祝賀,接過仙人掌幫她擺在顯示器前。
有統計稱中國人中有科學素養的人不足3%,我應是這少數人中能寫科普文章且有一定影響力的更少數的人,可連我都沒能影響到親人和同事。我父親心裡知道我是為他好,但要他徹底否定支撐瞭他一生的思維方式,這當然是極難的,我也充分理解他的憤怒。我的助教是在應付我還是在應付她老公?這並不重要,思想認識是一回事,在世俗的環境下做的卻是另一回事,這也很正常。
有科學素養的人很少,有能力有熱情做科普宣傳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有趣的是,在這少之又少的小群體中,還分著鷹派和鴿派。鷹派認為愚昧認識會影響社會進步和人類的福址,應對其進行毫不留情的打擊,鴿派沒有這種宗教化的使命感,主張用受眾樂於接受的方式把科學道理講出來,並把相信權完全交給受眾。其實雙方對愚昧思想的認定是一致的,區別的隻是對愚昧思想的態度,前者激烈,後者寬容。假若我是鷹派科普人,那該如何對付我的父親和同事呢?跟我父親的歪理邪說做堅決鬥爭,直到把他氣進醫院,然後在病床前繼續交鋒?勒令我的助教脫瞭防輻射服並把仙人掌扔掉,否則就不讓她進辦公室?想必一般人都不敢這樣做,這種極端行為會遭受全社會的唾棄。
科學的深邃強大令我著迷和尊崇,也使我樂於去傳播並與大傢分享,但同時我也清楚,在人類的認知范疇內,科學主要進行的是客觀領域的真偽判斷,還有道德領域的善惡判斷,藝術領域的美醜判斷,生活方式的價值判斷等等,不能在所有領域內都堅持唯科學標準。真正懂科學的人都懂得“適用范圍是科學理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道理,任何科學理論都是有明確的適用范圍的,超越范圍使用就是一種偽科學行為。
《NATURE》曾做過統計,相對於多數美國人信上帝來說,科學傢信上帝的比例就低很多,美國頂級科學傢信上帝的占7%,其中生物科學傢的比例最低,僅為5.5%,而且比例還呈現逐年下降趨勢。但宗教作為伴隨著人類文明發展而來的一種普遍現象,遠不限於客觀認知的真偽范疇,還延伸到道德教化,心理安慰,人文想象等眾多領域,籠統地把宗教與愚昧劃等號是不妥的,不由分說地往信教者的腦門上貼個愚昧的標簽,甚至把數學成績不好的人通通認定為愚昧者,並主張限制他們在公共領域內的言論權,這種打著反宗教旗號的鷹派科普,已隱然有瞭“科學教”的苗頭瞭。
憲法保障宗教信仰自由,在無神論者看來,這是國傢在保護一部分人選擇愚昧的權利。鷹派科普人認為人們沒有選擇愚昧的權利,我與他們不同,我尊重人們選擇愚昧的權利,不僅包括宗教信仰的權利,還包括我父親相信歪理的權利,我同事信偽科學的權利......權利已不屬於客觀認知領域的真偽判斷范疇,不能再用唯科學標準去劃線瞭,鷹派科普人主張剝奪愚昧權利的初衷是好的,是為瞭讓社會更進步人類更幸福,但問題是你能采取什麼樣的手段來剝奪呢?例如你準備如何剝奪我父親的愚昧權?愚昧是個普遍的社會現象,在可以預見的未來也不會有根本性的改觀,好比人體裡總是存在著很多有害病菌,人類隻能選擇與其共存,用強射線的確能把它們都殺光,但人也就活不成瞭。在人類思維領域內剝奪愚昧權是個不可實現的任務,剝奪人們自由的思想認識權,往輕裡說是烏托邦,往重裡說是法西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