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談論閱讀時我們在談論什麼 ——閱讀理由之我見

2016-08-13 16:25:24

文/阿司匹林

一天,博爾赫斯瞎瞭。他說,我終於看見瞭整個世界。

瞎子如何看?大文豪自有他的解釋。“因為整座大英圖書館都在我的腦中。”

漂亮。我就喜歡這般性感而傲慢的回答。

才疏學淺,讀書甚少,自覺不宜談閱讀。

說不上癡迷,但仍舊喜歡。癡迷的人,在我看來應該是這樣:老師甲,年輕時逛書店,遇上喜歡的,可以站著看一天,滴水未飲,片食未進。

還有那些挑燈夜讀的,從古至今,由南到北,對著一豆燈火,一捧書,靜悄悄卻又喜滋滋地活著。夜色寂寥。

我生性懶惰,從未像他們那樣熱衷於一件事,熱衷到肉體低到塵埃裡,隻剩靈魂在世間遊蕩。不過書對我的吸引力還是有的。人之砒霜,己之蜜糖。一部人在很討厭閱讀的時候,我在這邊自得其樂。

要問原因,很復雜,說不清,因為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喜歡上瞭,不僅如此,甚至還讓它成為瞭生活的一部分。不可遏制,無法逆轉。

不過細究起來,能說的也有很多。

伊莎多拉·鄧肯,舞蹈傢。被問及老師是誰,答曰:貝多芬、尼采、瓦格納。

木心也愛尼采和瓦格納,視他們為摯交。其他一些,羅曼·羅蘭、高爾基這類,包括紀德,年輕時和他們是好朋友,後來就分手瞭。

老師甲,自由浪漫的人,愛拜倫愛得死去活來,整個青春都獻給瞭他。

說穿瞭,他們都在閱讀中找導師,找朋友。

朋友,無非就是分擔痛苦,分享喜悅。導師,無非就是指點迷津。

很多時候我們不開心,總以為自己遇到的苦難是最讓人熬不住的,天快塌瞭,要抑鬱而死瞭。可是,你往後看,貝多芬聾瞭,博爾赫斯瞎瞭,昂山素季被軟禁,莫奈到後來也成瞭白內障。對他們而言,與生命同等重要的東西消失瞭,但他們仍堅持下來,並創作出更偉大的作品。讀到這些,我們還有資格和勇氣跟自己過不去嗎?再不濟,想想司馬遷,他比我們任何人都悲壯。

當然,這些朋友導師不僅於我們有益,他們本身也是性情中人,人格魅力銳不可當,不交往可惜瞭。

葉芝,長情的男人,情詩差不多都為一人所寫。求婚三次,都被拒絕。臨死之前仍盼望著舊情人來看他一眼,終不可得,抱憾而去。

但丁則更神奇,九歲在橋上遇見初戀貝雅特麗齊,從此再沒能忘掉她容顏,所謂“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果不其然,八年後第二次街頭偶遇,一眼認出,並強烈地感覺到自己仍然愛著她。隻可惜少女後來嫁為人婦,不久便離開人世。但丁太痛苦,於是寫《新生》,寫《神曲》,把她寫做女神和天使,用自己的方式繼續執著而熱烈地愛著她。

要想性感,必須感性。他們可以感動千萬人,卻最終感動不瞭一人。

太過動人的傳奇,往往會成為平凡人長籲短嘆的理由。因為我們不曾經歷,所以隻能仰望。

由於經驗的缺乏,我們的生活有時會顯得很無聊。

由於時空的限制,我們的生活有可能會無聊地令人發指。

比如說,憑什麼要我做一個二十一世紀自我獻身的人民教師,我想去荒島上,成為另外一個魯濱遜。

又或者,憑什麼要我相信現代科學,我就喜歡神秘的事物,最希望和德古拉伯爵生活在一起。

每個人都不滿足於自己現有的生活,總渴望另一種,更精彩更美好的。對他們而言,希望總在遠方,生活總在彼岸。有的人甚至嫌棄生命太短,沒體會盡各式各樣的人生就匆匆死去,不值。

很好,一切皆有可能。但實現這些可能的途徑不是做夢,而是閱讀。

就好像摩西劈開紅海,猶太人民為之震驚,原來這裡竟然還有一條路。

閱讀正是如此,作品,作品背後的作傢,作傢背後的故事,就是我們精神上的摩西。當他指引我們向一片聞所未聞的光明之地前行時,即使埃及生活很富裕,我們也不願意再回去瞭。

因為一旦生命的其他可能性被打開,人就能夠徹底舒張,渾身通透,迎接撲面而來的新鮮事物。從古希臘到未來三十世紀,從阿爾卑斯山到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如同等待販售的商品般琳瑯滿目,任君選擇。我們走馬觀花也好,細細品味也罷,雖然肉體可以被禁錮,但思維和想象力永遠自由。

於是,所有人都拜倒在摩西腳下,親吻他創造的每一寸奇跡。

康定斯基說,一種無限的紅色隻能由大腦來想象。

去吧,為瞭我們理想的生活。去吧,為瞭我們詩意的棲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