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菩薩的悲憫

2016-08-13 16:45:14

在遙遠的古代,孔聖人也描繪瞭他認為的理想場景:暮春時節,春服既成,大人五六個,孩子六七坨,下河洗洗澡,上岸吹吹風,然後唱著歌回去瞭。這場景真是無與倫比的和諧。不過,我更喜歡李海鵬描繪的場景,偉大的社會不應該寬容地接受五花八門嗎?比起孔聖人的和諧,李海鵬的五花八門其實妙趣橫生、好有活力、好生猛的。

不過,在這個五花八門的世界裡,大傢都忽略瞭另外一個角色:他們混跡在蠢蠢欲動的人群之中;或者心不在焉地坐在路邊,翹首看向不遠處。他們可能是路人甲,可能是張三,他們和千千萬萬個攢動的人頭一樣,灰突突的。不過,他們的心裡敞亮敞亮的,他們把觸角伸到市井生活裡,然後,他們記下瞭人世百態。有人想過河,他們卻不能提供一隻紅塵擺渡船,幹脆這麼說吧,他們本來就是泥菩薩。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這句話地球人都知道。在我看來,“腳步很慢,衣服很舊,暖瓶很破”的王小波是一個,高軍是一個,李海鵬是一個,還有其他人。

點評:每個人都有屬於他的文筆,魯迅擁有所向披靡的尖銳犀利,朱自清筆端流淌著自然的含蓄,徐志摩寫滿的是浪漫與溫情,冰心的愛是柔婉與清新,張愛玲的故事裡都是世俗的滄桑,沈從文向來淳樸脫俗…… 前面有李娟《阿勒泰》的天然與純真,這裡還有高軍的智趣與生動。生活,就是這般的有趣,不是嗎?

    她喜歡一邊說話,一邊用手摘我身上的線頭,我就感覺自己像個永遠摘不幹凈的毛線團子。我爺爺脾氣就爆,他跟自己生氣。有一回挑水把水桶不知道怎麼弄翻瞭,他一氣之下把水桶給揍個粉碎,然後揚長而去。那時我以為書讀的越多,我就可以走的越遠,似乎有無盡的原野正在眼前展開,有無數新鮮事情等自己去體驗。實際上什麼也沒有,就是自己個兒心裡覺得有。他說我現在真佩服魯迅先生,老先生說人就像一隻蒼蠅,年輕時候以為飛得很遠瞭,到瞭一看隻不過在天上轉瞭一個圈子,又回到起點上來瞭。作為兒子、女兒,總有一段那麼看不起老子的光陰。貧窮的時光裡,如果米桶裡還能刮出一碗米來,也不妨在夜深人靜時鋪張一回愛情。馬陵瓜因為瓜皮薄,最怕打雷。西瓜成熟後,天上一打炸雷,瓜田裡的一些瓜就被震裂瞭,這時候我就下到地裡揀瓜。這種一震即破的瓜最好吃,瓜瓤極嫩,入口就化瞭,沒有一點絮的感覺,也沒有一般西瓜那種入口的絲絡感。口福好成這樣,真是慚愧!慚愧!夏天在瓜田看瓜也是一種美好的體驗,瓜地的四周有萬千的蟲鳴、蛙鳴似乎能把人浮起來。風從瓜棚自由地鉆來鉆去,螢火蟲鬼魂般在瓜壟中低飛。古琴這種東西,有點像古代的士人。眾音中哪種聲音都能壓倒它,但隻有它的最堅定,沖寒而行。以松、竹、梅來喻士人節操,看看容易,你做做看?火腿上長瞭一層綠毛。當地人說這種火腿最好吃,生吃也行。切開後,瘦肉紅得像瑪瑙一樣,肥肉像一塊黃玉。不在讀書上附加什麼意義,就是讀書的所有意義。書店裡寫發財術的書全是窮鬼寫的。讀書就是一種愛好,像抽煙喝酒叉麻將。其實讀書也要有一種機緣,小的時候如果緣好,一下子讀進一本與自己性情相符的書,會養成一種口味。也不要太多太濫,一兩本就好瞭。因為這個時候讀書像廟裡啞和尚撞鐘,一杵是一杵,聲音受用一生。覺睡不好,就會悲觀,想打架,想咬人,想跳墻,一會兒嗒然如喪,一會兒沸反盈天。世界上有很多種鳥。有一種鳥非常愛惜羽毛,稍有玷污,不惜以身亡。所謂狂狷也。有一種人也是如此,他們是俗世的冰,可以自行消解掉,但絕不受玷污。好的文字是渾成的,沒辦法去分析它,比如李後主的劈空一句:“春花秋月何時瞭,往事知多少?”動也動不得。“砌下落梅如雪亂,拂瞭一身還滿。”明知道還要落,為什麼還要拂?此便是人世。我在天柱山三祖祠的大殿前曾看過一樹杜鵑,花期時開得連大殿的粉墻也映紅瞭,地上的花瓣落瞭厚厚的一層,絲毫不知道吝惜。而且時當春末,遊人稀少,不知道這花開給誰看。天才就如同一樹好花。他管你呢!要開就開瞭,要謝就謝瞭。喜歡中醫的原因,是中藥的名字好聽、比如半夏、車前子、當歸、川貝、墓頭回、益母草、澤瀉、穿心蓮、夏枯草、黃連、烏頭等等,這些名字使人想到田野和草木的香氣。老陳說沒人後20年,城市裡森林就長起來瞭。如果還剩我一個的話,我就天天在外面看樓盤。哪些現在熱賣的樓旁銷售部門口都狐兔出沒,藤子把門都長沒瞭。我一個人圍著件獸皮裙子,拿個石頭斧子,從這顆樹上蕩到那棵樹上,看哪傢樓旁綠化好地段好就住幾天。我在樓下開荒種芋頭種菜。養隻豬娃子。晚上再竹林裡彈琴復長嘯,明月來相照。一個樓盤住得不開心瞭,我一聲長嗷地就走瞭。冬天的荷塘像一場盛宴之後的曲終人散,杯盤狼藉;像兩軍對陣後的戰場,斷戈荒煙,戰馬無主,閑啃初春發出的草芽;像夜遊人的晚歸,舉火燒天,越走越黯然瞭。雪落下來,斷梗殘葉,不依不饒,像鐵像墨,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