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13 16:45:14
文/咸泡飯
王小波生前的好友寫瞭一篇懷念他的文章,其中有這麼一個片段:
我坐在王小波君的傢裡,翻看他剛辦來不久的貨車駕駛執照。“實在混不下去瞭,我就幹這個。”他對我說。我看瞭看他黑鐵塔似的身軀,又想瞭想他那些到處招惹麻煩的小說和雜文,覺得他這樣安排自己的後半生很有道理。於是我對這位未來的貨車司機表示瞭祝賀……告辭出來。他提起一隻舊塑料暖瓶,送我走到院門口。他說:“再見,我去打水。”然後,我向前走,他向回走。當我轉身回望時,我看見他走路的腳步很慢,衣服很舊,暖瓶很破。
這是1997年4月2日的事情,9天之後,王小波先生就去世瞭。
我在一篇書評裡讀到這段文字的時候,五卷本的王小波全集就擺在案頭,觸手可及。不過,我已經很久沒再翻過瞭。因為過去看得太多,看傷瞭。當時,冬天剛剛過去,乍暖還寒時候,陽光還不肆意。我在腦海裡反復想著王小波黑鐵塔般的身影,把這個場景和文字裡那個熱愛智識和有趣的王小波聯系到一起。我突然覺得,無可救藥地迷戀這個人,說出來也沒什麼可恥。
最近在讀《世間的鹽》。作者高軍何許人也?不知道。簡介裡說他“現居合肥”,不知道他是合肥人呢,還是移居到那裡的?反正我是在那地方長到十多歲的,如今看到書裡的遣詞造句和風土人情,都是記憶裡小時候的味道,覺得很親切。這本書剛上市的時候,朋友推薦給我,我看瞭下封面和內容簡介,以為是閑書,就沒出手。我那會兒忙得熱火朝天,書雖然也翻得嘩嘩響,卻都是些給自己充電或者打雞血的。終於閑瞭下來,想到瞭這本書,買來一讀,心裡不禁嘀咕一聲:幸虧買瞭,不然又要錯過怎樣的美好喲。
我覺得最好這樣來讀這本書:桌上要擺豬頭肉一碟,白酒一瓶,左手拿《世間的鹽》,右手拿煎餅卷大蔥,蘸著猩紅的辣醬,塞進嘴裡,狠狠拽一口,看一頁紙,正好嚼碎咽下,拿起酒杯啜一口酒,吧唧一聲,夾一筷子豬頭肉,再翻一頁,重復以上動作。如果是夏天,則要赤裸上身,肩膀搭一白佈毛巾,擦一擦臉上的油汗。讀到興奮處,得這麼喊:“操!好!”老婆大人從身邊走過,給瞭一個白眼,沒好氣地甩下一句:“神經病。”——我胡扯瞭這麼一段,就是想說:讀這本書真的很帶勁。其實,你果真如此讀書,就和這本書的氣質很符合瞭,就是原汁原味的生活。
我感覺,高軍就是以前住在我傢隔壁的張三,就是每天推著三輪車到處賣水果的李四,就是晚上在大排檔喝啤酒白天賣色情光碟的王五,就是留著一口枯黃的頭發還號稱藝術傢的王二麻子。他們走街串巷,有自己的小營生,整個人灰突突,不光鮮亮麗,與時尚不搭邊,不白領、金領。他們做的事情很小,微不足道,甚至是卑賤的,他們壓根不知道什麼是偉大意義,也沒有理想和抱負。他們滿口臟話,粗俗污穢,高軍竟然把這些臟話帶到書裡瞭。不過我覺得,如果小朋友不在身旁的話,是可以高聲朗誦這些句子的,它們聽上去比那些所謂的高雅人士用夾生英文嘰嘰歪歪悅耳多瞭。
我當然希望生活朝美好的方向發展。比如,不會有人在樓道裡放鞭炮瞭;路邊不會有人打架鬥毆瞭;電線桿上不會有人貼小廣告瞭;賣小吃的小販們能把烤肉串弄得幹凈點,收攤的時候也能自覺清理一下油污;喝醉酒的人不再開著車到處撞人;等等。我希望總有一天如願以償。不過,在《世間的鹽》裡,這世界充滿瞭不美好,許多人莫名其妙地死去瞭,有人在裡面打架,罵人更是尋常事;還有更多小人物碌碌無為地活著,有很多懷疑和困惑,可是似乎對這些又早已麻木。這些生活的種種不堪,作者沒有避諱,照錄不誤,統統寫進瞭書裡。不過,你又發現,作者的筆觸是帶著悲憫的。在看似粗鄙和智趣的描述背後,藏著一顆悲天憫人的心。
悲憫有什麼濟世作用呢?我想,作用大概是:像我這樣讀瞭書的人,知道瞭有些人有些事,本不應該是那樣的,於是,我收獲瞭寥寥的閱世經驗,我的心也更向善瞭。在我看來,第二點更可貴,使人心趨善,不是佛嗎?可是,善心太重,會不會就懦弱瞭?我也不知道。
李海鵬在他的書裡描繪瞭“偉大社會”的場景:
天氣好的時候,城裡舉辦各種文化活動,念詩的唱歌的全來瞭,醜態百出。市政府或者基金會出錢,市民們點心隨便吃,汽水隨便喝。貪財的小老百姓都出來擺攤兒,而武功最高強的城管們也不來踢他們的攤子。高臺之上有一個集智慧與美貌於一身的偉大人物在演講,說的是銀河系的和平與發展,這邊廂卻有個流氓搭張吊床,高臥酣睡,睡到一半兒還支起身子罵人:“怎麼這麼吵?”於是警察們無計可施,表情很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