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13 16:58:25
曹操在對袁紹兩個寶貝兒子的戰爭中取得瞭巨大的戰果,但要取得決定性的勝利,恐怕還要費點周折,士卒也將傷亡不小。郭嘉再次以自己玩人心於股掌之間的洞察力,勸曹操暫且收兵,先看一場兄弟鬩墻的好戲,待兩兄弟兩敗俱傷之後,再坐收漁利不遲。郭嘉憑什麼認為這兩個剛才還一致對敵的兄弟,隻要曹操一退兵,便立刻會自相煎食起來呢?不知道,我們知道的隻是,郭嘉預料的絲毫不差。
這種獨一無二的謀略術,在郭嘉死後,也被善於學習的曹操玩瞭一手。後來當袁尚,袁熙二人投奔遼東時,曹操再次勒兵不前,停止追擊,靜候遼東太守公孫康將二人的首級送來。 —— 也許羅貫中不相信曹操也會有這種謀略,也許他出於對郭嘉的敬意,結果在小說中,羅氏仍然以一回"郭嘉遺計定遼東",將這個計謀算到瞭郭嘉頭上。
有一段話經常被人提到,並以此作為郭嘉才智的明證。當曹操正為自己是否具備與袁紹對抗的能力而委決不下時,郭嘉口若懸河,滔滔汩汩地一連舉出十條理由,以證明"公有十勝,紹有十敗"。我曾多次對郭嘉這番陳辭犯過疑,我覺得正如孟子,賈誼的雄辯中往往藏著某種大而無當的內容一樣,郭嘉的這段分析似乎也攙雜著不少水份,其中重復冗沓之處正亦不少。"度勝","謀勝"無甚區別,"德勝","仁勝","明勝","文勝"等,分類亦不甚科學,有湊數之嫌。按此段大話陳壽不載,見裴松之註引的《傳子》一書。我的觀點是:郭嘉沒有說過這樣的話,若去除話中對袁紹的藐視,則其餘種種均可見出傳統儒士的迂闊誕誇習氣,與郭嘉擅長的一針見血風格完全背道而馳。郭嘉並非不具備口若懸河之才,否則曹操也不會作出"每有大議,發言盈庭,執中處理,動無遺策"的評價,但郭嘉的發言應該更具針對性才是,應該更為簡潔,幹練才是,他感興趣的首先在於可操作性,在於其中智慧的含量,而不是侈言行動的理論依據。我們知道曹操之所以與郭嘉最談得來(所謂"惟奉孝最能知孤意"),正在於兩人有著相近的務實風格,試著感受一下曹操詩文的實在風格,亦可知大言炎炎的風格(即使其中頗含哲理)不太可能得到曹操的激賞。
將曹操與他對手的關系看成戰國時代秦與六國的格局,也許會有助於我們認清當時的形勢。由於其餘諸侯大多僅為割據之雄,他們習慣於偏安一隅,並無鯨吞四海之志。他們的用兵行動往往更像一種不夠光明磊落的冷拳,隻在有利可圖之時實施偷襲,本身並沒有明確的戰略意圖。這樣,獨以"六王畢,四海一"為己任的曹操,便正可效"連橫"之法,利用別路軍事集團的弱視短見,予以各個擊破。事實上曹操曾大打"挾天子以令諸侯"這張王牌,交錯使用恐嚇和安撫之法(如遣鐘繇安撫西北,不斷地給暫時無力顧及的人物封官許願等),以便在中原集中優勢兵力,對強敵逐一擊潰。這與當年出函谷關的秦軍,利用六國間的利害關系最終一統天下的做法,確也不無相似之處。這裡,郭嘉對一個個敵手心理狀態的準確判斷,便常常成瞭曹操獲勝的關鍵。
這個弱不禁風的青年,有著驚人的膽略。他的作戰計劃總是最大程度地追求效率,為此不惜將風險系數每次都置於高危點上,他對對手心理的揣摩已經到瞭神而化之的程度,以致我們難免會想:總不見得郭嘉正好算度到袁紹的愛子會在曹操進攻劉備時生出一屁股的疥瘡,導致袁紹方寸大亂,從而放棄瞭一舉擊敗曹操的絕佳時機?中外戰爭史上,恕我孤陋寡聞,我的確沒有看到這種先例,而郭嘉竟屢試不爽,曹操竟言聽計從。
郭嘉的謀略當然也非全然寄托在對對手心理的把握上,但卻無一不是寄托在甘冒奇險的膽量上。他說服曹操放棄輜重,突襲烏丸的那一仗,不僅打得極為漂亮,在曹操軍旅生涯中也最為兇險。建安十一年夏天,北方多雨,道路難通,曹操在設置瞭一些撤軍假象之後,暗中率領一支輕裝精兵,在向導田疇的帶領下,"塹山堙谷五百餘裡,"來到早已廢棄的西漢右北平郡治的廢墟,經過被烏丸毀壞得破敗不堪的遼西大道,突然出現在蹋頓王的背後。烏丸軍措手不及,首領蹋頓也被張遼擊殺,同年秋天,袁尚終於被徹底消滅。這次行軍由於路況極端惡劣,沿途有長達二百裡的地段幹旱無水,須掘地三十多丈才能見水。當糧食吃光以後,曹軍將士又不得不先後殺瞭幾千匹戰馬充饑,才艱難抵達目的地,並一舉救出不少淪陷敵手的漢人。且不去爭論這一仗是否屬於反侵略的正義之戰,僅從兵傢權謀的角度看,它也是很值得玩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