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變自己更容易一些

2016-08-13 16:58:56

這個村和內地農村比起來,可以說比較富足,但我覺得它將走向衰敗,除瞭環境污染外,更嚴重的是精神空虛,這方面和二十年前比沒有任何變化。村裡沒有任何文化場所或娛樂設施,大人們閑暇時的主要活動是賭博,連鎮上也沒有書店和電影院,這幾年國傢撤點並校,村裡的小學也沒瞭;誰都知道所謂村委選舉就是走過場,人們得不到政治鍛煉。有一陣子我研究美國地方政府治理,驚嘆其民主、公開和透明,地方政府教育投入之高、圖書館藏書之豐富,相比而言,我們的村和鎮幾乎是中世紀的。

也許隻有把閱讀當做習慣的人才知道閱讀的好處,農村的凋敝是普遍現象,尤其是中西部,基於以上兩個原因,我決定去“立人”。

思考什麼樣的生活才有意義,然後再去生活是任何認真生活的起點。梭羅為此在森林動手建造木屋,獨居瞭兩年。他在《瓦爾登湖》寫道:“我到林中去,因為我希望謹慎地生活,隻面對生活的基本事實,看看我是否學得到生活要教育我的東西,免得到瞭臨死的時候,才發現我根本就沒有生活過。我不希望度過非生活的生活,生活是那樣的可愛;我卻也不願意去修行過隱逸的生活,除非是萬不得已。我要生活得深深地把生命的精髓都吸到,以便根除一切非生活的東西……”

很多人會問現在是不是時候,是不是應該再多賺點錢買房,等穩定下來再考慮。我沒有認真考慮過買房,如果被房子束縛,還不如做一隻蝸牛。60年代很多白人質疑馬丁路德金,認為他領導的*示威造成社區不穩定,他們覺得時間會改變一切,種族歧視終有一天會消失。馬丁路德金回應道:“時間是中立的,它既可以是建設性的,也可以是破壞性的。我們必須創造性地利用時間,因為我們知道,做正確的事,任何時候都是好時候。”

更多的人會問,這樣的努力是否值得,是否有用。面對當今中國的問題,幾乎所有人都會感到無所適從,甚至絕望,每天瀏覽新聞都足以讓人灰心喪氣——看不到任何改變的跡象。要培養信心並不容易。但我碰到一些基督徒,來這個缺醫少藥的沙漠國傢給當地人看病,我問他們是否有用,他們毫不懷疑;曾獲諾貝爾和平獎的特雷莎修女剛開始建立仁愛醫院,給奄奄一息的病人臨終關懷的時候,也受到質疑,但她堅決認為有用。也許最終給我信心的,是哈維爾,這個著名的異議者、後來的捷克總統。七十年代的捷克和當今中國區別不大。劇作傢哈維爾和他的朋友們不斷被當局投入監獄,然後釋放,不久再進監獄。即使在他們這個小圈子裡,也有人移居國外,互相指責,或者酗酒,這夠令人沮喪的。哈維爾卻在獄中寫道:“一個不能從自身汲取力量和不能在自身內部發現其生命意義的人,將依賴於他周圍的環境,將在自身之外的某處為自己尋找方位——在某種意識形態,團體組織或社會中去尋找,這樣,盡管看上去他在行動,但事實上他僅僅在等待、在依賴。他等著看其他人將要做什麼,或者他們將指派給他什麼角色,他依賴他們,如果這些人什麼也不做或把事情弄糟,他則屈從於幻滅,他將像一隻戳破瞭的皮球一樣自身崩潰。”他接著寫道:“使得一個人看到處處道德衰敗並不是如此普遍的道德衰敗本身,而毋寧說是一個人失去瞭自身確定性和生活的意義。引證我自己說過的:世界的迷失僅僅在我自身迷失的范圍之內。”功利主義者如邊沁認為做一件事的依據是能否帶來最大的好處,但哈維爾說,他做一件事,僅僅因為這件事本身是對的,在道德上是正確的。

偶然讀到北島的句子:“那時我們有夢,關於文學,關於愛情,關於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們深夜飲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少壯不努力”已是陳詞濫調,年輕的我們不會多想,現在卻有緊迫感。讀希臘詩人卡瓦菲斯的《一個老人》,別有感慨。

在咖啡館喧鬧的角落,一個老人
獨自坐著,頭低垂在桌上,
一張報紙攤在面前。

他在老年那可悲的陳腐中想到
當年擁有力量、口才和外表時
他享受的東西是何等少。

他知道自己老得很瞭:他能看到、感到。
然而卻好象他昨天還是年輕人似的。
間隔是如此短暫、如此的短暫。

他想到“謹慎”,它怎樣愚弄他;
他怎樣總是相信——真是瘋瞭——
那個騙子,他說什麼:“明天你還有很多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