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乘”武俠,醉讀金庸

2016-08-13 18:14:25

鹿鼎之卷再變,封筆收山之作似要終結武俠小說,如《堂吉訶德》要終結騎士小說一般,公然推出“反俠之道”,韋小寶者,文盲,不會武功,秉承妓院哲學的市井無賴,貪財好色,全靠油嘴滑舌和堅韌意志行走江湖,儼然一“偽俠”爾。其人物形象極易讓人聯想到魯迅筆下的阿Q,當真現代中國人之典型。金庸以乾隆盛世始,以康熙盛世終,開場如陳傢洛、袁承志之正派士人功名未遂,隻因太過執念蒼生,又失落瞭愛情,不是不能愛就是不敢愛;而市井無賴韋小寶之流卻一再飛黃騰達,還娶到七個老婆,人至賤則無敵,這不正是對正派知識分子之高妙諷刺麼?我們不禁要問:中國文化的土壤到底怎麼瞭,為何盡是“小人”得志呢?

赤練仙子李莫愁縱橫江湖,倚仗的不過拂塵、赤煉神掌、冰魄銀針,其人不過蛇蠍美人,神似於馬夫人康敏者,為何處處受制於楊過?楊過者,神雕也,李莫愁以蛇擊雕,自取其辱。李莫愁臨死之際,守宮砂尤在,為其癡戀於陸展元,終因愛生恨,迷失本性,反而恨遍天下有情人,其師妹小龍女便首當其沖。楊過與小龍女,前者獨臂,後者曾被人奸污,天殘地缺,卻能感天動地,情之極矣!重陽宮後有古墓,楊過與小龍女是圓瞭當年王重陽與林朝英的夢……有個得天獨厚至靜至美的桃花島,就有個紛紛擾擾軍傢必爭的襄陽城。有個絕情谷,就有個斷腸崖,楊過中瞭情花之毒,就須服用斷腸草,受斷腸之痛,再縱身跳下斷腸崖,經此兩次斷腸,才能與小龍女重見會:“過兒,什麼事讓你這麼不快活……”

中國現當代作傢之中,我最敬服隻二位:一是魯迅先生,二是金庸先生,魯迅的文章與金庸的小說。魯迅的雜文或縱橫捭闔,或蜿蜒盤旋,或峻或利,為文盡述人間疾苦,發肺腑,啟智性,深入人心,學術能不拘俗套,妙筆生花,什麼暗諱,什麼艱澀,經先生一點即能別開生面,瞭然於心;金庸的武俠小說,直逼古典五大名著,射雕神雕雙雕之卷,倚天之卷,天龍,笑傲,鹿鼎,卷卷氣象萬千,吞吐日月。射雕神雕之叢菊兩開,天龍鹿鼎之雙峰並立。有的華人有一種“氣質”,那是魯迅文章的“骨氣”和金庸武俠的“鈣質”。我們有魯迅,我們才有瞭一身正氣,我們有金庸,我們才沒有缺鈣而亡。

人不輕狂枉少年,楊過正是繼承瞭中國傳統上的狂者精神,如伍子胥者,如嵇康者。“雖然她是我師父,但她喜歡我,我喜歡她,這有什麼錯?”問得黃蓉都無言以對。前前後後雖有黃蓉之百般阻擾與誤解,但最終最理解楊過之人還是黃蓉。前後共有三次華山論劍,第一次是往事,書中未曾直述,確是較真的比武;第二次是試練;第三次就真的是“論劍”瞭,“隨口”說說就定瞭,一次比一次和諧瞭。在第三次的華山之巔,黃蓉賜楊過一個“狂”字,以“西狂”與其父“東邪”相對應,南僧北俠得其正,東邪西狂卻劍走偏鋒,武者盡服,讀者盡服!

神雕之卷最後一回的開頭,武學大傢一行人在華山上碰到一群“妄人”(指不懂武功者),竟也在一板一眼地華山論劍,楊過周伯通等人譏笑之,並把那群人趕走瞭。看似廢話,然金庸在此有大深意,大寓言。郭靖楊過等人不知,他們比武論劍之舉在我們讀者眼中不也可笑麼,殊不知真正的“華山五絕”在我們看來,在現實中人看來,不也是一群“妄人”,而“武俠小說”也不過是一“妄說”!

說到底,金庸的武俠小說還屬於傳奇文學,究其文學的本質屬性比不上西方“多餘人”的小說,比不上西方之現代派,比不上中國現代的現實主義,金庸所描寫的雖不是才子佳人,仍不過是俊男靚女,機緣巧合,遇之奇事,建得名功,逃不脫貴族文學之“理想主義”“浪漫主義”與“英雄主義”。我們可不能路見不平,二話不說即拔刀相助,我們的結局不會歸隱終南,也不會與愛人攜手江湖,很可能是:命喪當場,無人收屍;切記:我們不是不死之身,因為我們不是“主角”!我們可以妒其俊俏,忌其奇遇,但有一點是相通的,是妒忌不得的,它是:人之意念;所謂:心善即俠!

這世間有兩種悲劇。一種正如金庸在《白馬嘯西風》的結尾處所寫的:“如果你喜歡的人不喜歡你,這又有什麼法子呢?”這不僅僅局限於愛情領域,其他地方也相通,即一廂情願的施恩,人傢美國硬要敦促咱們中國尊重人權、實行民主,但咱們就是要侵-犯-人-權,就是要-專-制,這又能有什麼法子呢?(閱讀註:其實美國哪有那麼好心,他之所以那麼說,隻不過是借題發揮——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啊!)最後也不過是一幅悲涼的畫卷:白馬嘯西風;那呼嘯之聲不知是白馬的嘶鳴,還是西風的蕭瑟。另一種悲劇是:百媚高歌,無人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