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15 22:03:33
改完名字之後,孩子總是一言不發,大人問好幾遍,他回答“不好”。有什麼不好,他不給理由,也沒提出另做選擇。跟往常不一樣的地方是,他沒生氣也沒沖著 他媽吼叫,他的反應隻是一句“不好”,這兩個字還是自言自語說出來的,時間慢慢過去,這種克制態度產生瞭一種奇怪的結合體,當中有無能為力,也透露些許力 量。他爸爸無法明白哪兒“不好”,很快就懊惱不已。
對這孩子來說,電腦已經給他承諾瞭鴻運當頭,大富大貴等等,但到頭來,這一切統統“不好”,反正就是拒絕使用。
幾個星期後,他的父親放棄瞭,再沒提起這個名字。
寫完這個故事後,何偉不常見地寫瞭一句有點抒發感情的話“從此以後,他永遠叫魏嘉”。
對這個並不與什麼對抗,隻是要成為自己的孩子,何偉好象有某種敬重和感情。
9
前陣子,我爸打電話給我,說傢族決定把老房子拆瞭賣掉。這是一個三百多年的清代宅院,我在那兒出生,長到八歲,一個人關於熟悉和穩定的感覺都從那兒來。我爸問我“你看你什麼意見?”
這個房子的產權屬於十幾戶傢庭,我也沒有那個財力去買那個房子,我隻能說“由它去吧”
放下電話,我想,由它去吧,對所有我幹預不瞭的事情,我隻能狠狠心,由它去吧。就當是看歷史,旁觀好瞭。我早就變化成另一個人瞭,我不需要這些。別動感情,就這麼著吧。
我認為我已經忘瞭這件事,看何偉的書,我才重新感覺到內心的掀騰。
在他書裡,寫到這個傢庭裡,魏嘉的大伯是一個智障聾啞人,村裡人叫他傻子,沒有人理他,隻有不滿6歲的孩子跟他玩,玩的時候他很歡樂。何偉每次試圖跟他說話,都被村民攔住“他聽不懂”。
有一天,魏嘉的爸爸讓何偉開車送一傢人去鎮政府,到瞭門口,開開門,他把傻子拉下瞭車“政府應該每個月給我們錢養他的,他們不給,我隻能把他留在這兒,直到他們願意出錢為止”。傻子沒有任何表情。
魏帶著他哥哥穿過院子,走過一個金光閃閃的大鋼球雕塑,進瞭大門。
下午稍晚的時候,領導們用車把人送回瞭大山裡,在離村子裡還有幾公裡遠的地方停下瞭,傻子從來沒有一個人離傢那麼遠過,但他靠本能找到瞭回傢的路。
何偉再回到三岔村的時候,傻子遠遠地看見他,咧著嘴大笑,指著轎車,比手勢,是在講述坐過他車下山的事。
“我懂”何偉說“我記得”,他想道個歉,說自己當時明白這事兒的時候,已經太晚瞭,還是把傻子丟在政府瞭。但是怎麼也找不到一個辦法表達歉意,傻子還在那兒激動地大大比劃著手勢。
後來補助就有瞭,再後來還給殘疾人發瞭彩電,魏嘉的爸爸把彩電送給瞭一個“關系”——“反正傻子也看不懂”。傻子晚上一個人坐在黑屋子裡。
等孩子6歲之後,長出瞭父親一樣的桶狀胸脯,也學會瞭像其他人一樣對傻子不理不睬。
何偉寫出瞭我熟視無暏的中國,和那種親切的酸楚。那個酸楚就是劇變的實質——人最大的痛苦就是心靈沒有歸屬,不管你知不知覺,承不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