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18 23:21:05
《孟子》一書中有關孔子著《春秋》說的話應該是最為驚人的,因為孟子說得太突兀,又是那麼絕對,使後代的人不能不奉若定論,而孔子至孟子二百多年之間隻有這兩句話來奠定《春秋》的權威,不亦過乎?
《春秋》之書果再見,距孟子之世又百餘年,這一回話就多瞭。到瞭“太史公”,話又多瞭些:
幽、厲之後,王道缺,禮樂衰,孔子修舊起廢,論《詩》、《書》,作《春秋》,則學者於今稱則之……卒三歲而遷為太史令,紬史記石室金匱之書。五年而當太初元年(前104),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天歷始改,建於明堂,諸神受紀。《史記·太史公自序》。
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孔子卒後至今五百歲,這句話多瞭近二百年!太史公會這麼寫麼?不會的。但如果換上“劉歆曰”,五百年的數目就將近對瞭!有能紹明世,正《易傳》,繼《春秋》,本《詩》《書》《禮》《樂》之際,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讓焉……《史記·太史公自序》。
司馬遷是傑出的史傢,寫瞭第一部中國通史,建立瞭第一個寫史的模式,寫瞭第一本中外交通史,第一部禮、樂、律歷、天官、封禪、河渠平準書,他的功勞是大的,但在這一段自述中,他不知不覺指出瞭兩點:一、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孔子卒五百歲而有司馬遷。司馬遷自己與周公、孔子並論,有點周公、孔子既歿,文不在茲乎的味道。如果說,孔子論《詩》、《書》,那麼司馬遷論的更博大,天上、地下、人間,《史記》沒有不論的;如果說孔子作《春秋》,那麼司馬遷作《史記》,兩部歷史書,明眼的人一看即知孰輕孰重,自比孔子周公的司馬遷言不為過吧!二、但司馬遷卻以為,他的史書可以與《春秋》相比,甚至“繼”《春秋》,正因為《春秋》也是一部史書!《春秋》貶損,《史記》何嘗不貶損,任何史書又何嘗不貶損,其實有歷史書就有貶損,這是歷史傢想不貶損也辦不到的事。那麼,《春秋》就不是一部素王書而是一部歷史書瞭。
司馬遷說到《春秋》的著作年代比較確切:“孔子厄陳、蔡,作《春秋》。”《史記·太史公自序》。那是在孔子六十至六十三歲,《春秋》雖是一部簡而又簡的編年史,在那個時代,除非是手頭有一大堆圖書,或近陳、蔡國傢史館,編纂隱公以下二百四十二年的史就好像不大可能,我們相信更可能是孔子自衛返魯以後,在魯國對魯史的編纂是近水樓臺。但司馬遷說瞭,姑存之。 司馬遷的自序對於《春秋》的性質的肯定有兩個來源:一於父,一於董仲舒。司馬談曾在不能參與漢天子始建漢傢之封、臨終時對兒子說:“……孔子修舊起廢,論《詩》、《書》作《春秋》,則學者至今稱則之……”而對《春秋》最為肯定其價值是下面的一番話:
上大夫壺遂曰,昔孔子何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餘聞董生曰,周道衰廢,孔子為魯司寇,諸侯害之,大夫雍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為天下儀表,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國亡,繼絕世,補敝起廢,王道之大者也……《春秋》辨是非,故長於治人……以道義,撥亂世反之正,莫近於《春秋》。《春秋》文成數萬,其指數千。萬物之聚散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故《易》曰:失之毫厘,差以千裡。故曰臣弒君,子弒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漸久矣。故有國者不可不知《春秋》。前有讒而弗見,後有賊而不知。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經事而不知其宜,遭變世而不知其權,為人君父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蒙首惡之名;為人臣者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陷篡弒之誅,死罪之名。其實皆以為善,為之不知其義,被之空言而不敢辭。夫不通禮義之旨,至於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則犯,臣不臣則誅,父不父則無道,子不子則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過也,以天下之大過予之,則受而弗敢辭。故《春秋》者,禮義之大宗也……《史記·太史公自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