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09 21:55:18
文/張佳瑋
小時候,說要過年瞭,不問情由,先就傻不愣登的高興瞭起來。
因為過年時節,總裹在寒假裡。寒假是巧克力,過年是巧克力裡的杏仁兒。自由自在,加上歡天喜地,真是錦上添花。相比起來,暑假就長而平淡,沒過年這樣有盼頭的節點。
因為知道過年,大傢都不舍得不高興,於是平日三分膽,變成十分。不做寒假作業,每天看電視,睡懶覺,爸媽也不會管——過年嘛。
爸媽沒空管,也因為忙。我們那裡,老一輩的單位會發大青魚,年年有餘。魚殺好瞭,肉段兒醃瞭做咸魚,魚頭魚尾等年夜飯吃:略煎到泛黃,加酒和蔥,熬一下午到濃白,就是魚頭湯,可以加豆腐。
除瞭整治魚,還得備辦其他的。去菜市場,席卷一氣,跟那些菜販們一一道別:
“還不回去過年?”
“今天做完就回去瞭!”
“那來年見!”
“好好!”
買許多鹵菜熟食。過年瞭,店主也豪邁。你買豬頭肉,白送倆豬耳朵。你買紅鹵腸,白送雞肝。
“早點賣完我就收瞭!”
“忙啊?回老傢啊?”
“不忙!就是去打麻將!”
過年前一兩天,牌友們要打一兩桌“暫別麻將”。癮再大,之後一周時間,要暫別嬉笑怒罵的戰友,把時光貢獻給傢庭瞭。這桌牌通常打得溫馨,平日叫鬧吵擾的,這天也和氣。回去瞭,跟傢裡也好交代。
“今天輸瞭。”
“算瞭算瞭,反正年裡最後一天,當送禮物求福瞭!”
年三十那天,主婦從早上便開始忙。我們那裡,年夜飯不講貴,但要敦厚、肥碩、高熱量。魚頭湯熬著;紅燒蹄髈得燉到酥爛;鹵牛肉、燒雞要切片切段兒;要預備酒釀圓子煮年糕。廚房裡騰騰白霧中,偶爾跳出一句話:
“你也閑著,去小店買瓶黃酒!”
“好!”
到下午,親戚們,比如外公外婆,比如叔叔嬸嬸,就來瞭。進門脫外套、摘帽子,先把過年好吼得全傢都聽見,然後男的們就開始圍著茶幾,嗑瓜子、剝花生(我們那裡,過年一定要吃帶殼的花生,脆而香),喝熱茶;女的就竄進廚房:
“要不要幫忙啊?!”
“不用不用!你去吃瓜子!”
小孩子們滿地跑,如果不提前把書和器物藏起來,就等著聽嗤啦撕碎聲和乒乓碎裂聲吧。免不瞭有小孩要哭,大人勸慰,聲音堆起來,一直頂到天花板。看電視的大人們,指著熟悉的主持人:“哎呀,他今年穿得好喜慶啊!”媽媽在廚房裡喊爸爸:“我這裡脫不開手,你去把黃酒熱一熱!”
吃年夜飯。平日再傢常,這時也擺得有模樣:杯盤碗盞。先涼菜,也就是各類下酒菜:鹵牛肉、炸脆鱔、白斬雞、松花蛋、拌海蜇、醃肚……吃過一巡,上熱菜:炒蝦仁、黃豆芽炒百葉、糖醋排骨、藕絲毛豆……吃完這一巡,小孩們都把杯盤放下,滿傢裡捉迷藏去瞭;之後是雞湯、魚頭湯、紅燒蹄髈、八寶飯,到這茬兒,大傢都不太吃瞭,邊吃邊聊,話語像羽毛球,在半空裡飄,你拍一下,就送到一邊去。
年夜飯有不收桌的權利。年夜飯完瞭,吃得幹凈的盤碗就收瞭,立刻洗;大傢基本沒動筷子的,放冰箱去。
會有人先行告辭,大傢互相挽手致意,“後天見!”“後天見!”
剩下的大傢,把陣地移到電視機前,遠遠近近,或倚或坐或臥,抱著熱水袋、湯婆子,把腳藏在棉墊裡,捂得暖融融,臉通紅,等春晚。
年輕點的會叫:“哎呀看!宋丹丹!”“哎呀看!趙本山出來瞭!”老一點的則更重視別的:“今年這衣服,穿得妖裡妖氣的!”
到晚上十點,主婦給大傢端酒釀圓子年糕來。雖然大傢都挺飽,但先前吃齁瞭的,會覺得甜甜黏黏還有湯,挺清爽,來兩碗。
到新年鐘聲響瞭,房間裡響成一片:電視裡的喧騰聲,外面的鞭炮聲,房間裡大傢彼此祝福聲,手機鈴聲,百處俱發,不知聽哪一處才是。等好半天,歇下來瞭,臉激動得發紅。
聽完《難忘今宵》,主婦就得打點瞭:客人們引去客房睡,大傢各自預備就寢。這時候,我經常不想睡——都知道大年初一凌晨,春晚之後,許多電視臺還會放些撩人心弦的好看節目呢,比如,央視電影頻道經常把平時不放的好東西攢這時候播。可是擰不過老娘,沒奈何,去睡吧。
一覺醒來,通常是被鞭炮聲震醒的。就起床,早飯又是酒釀圓子年糕,偶爾是稀飯年糕,配點兒自傢醃的蘿卜幹,總是就是求步步登高,團團圓圓。多幸福,少是非。住過瞭夜的客人也該回去瞭,送出門去,殷勤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