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09 22:17:15
文/空號
這些天,一直有個影子在眼前,間或而清晰地晃動著,讓我心神不定,讓我細淚盈眶,讓我浮思掠憶。
那個影子就是我的父親。他好像一直喃喃地試著給我述著什麼,我那麼認真地尋聽著,卻什麼也沒聽到。我甚至有些惶恐瞭,我一直很硬強地生活著,莫非是什麼坷坎要混沌瞭我清洌的心緒,要不怎的會如此地脆弱,以至於驚擾瞭父親的天國?
父親已經逝去瞭五個足年瞭,真的不知道他在他天國怎麼樣瞭?我已經好些時間沒有如此戚戚地念想著他,掂著父親的份量瞭。
父親從來都是一個孱弱並且主動示退的人。在記憶中,父親大多時候都是默不作聲的,倚在人堆傍邊地也看著熱鬧,生怕驚擾瞭人傢一般,逢人都含著止著腳步的淡輕的微笑。人人都可以老遠地或緊挨著扯開嗓門地呼著他的名字,換回他細脆的止著腳步的“啊、啊”的回應。正是父親的這種的周遭和行事,一直讓我們幾個做子女的,脆弱著生活,堅硬地成長。
村裡人大多時候都把父親的孱弱歸因於我的母親,說是母親的強勢顯襯瞭父親懦弱。而母親從不接受這樣的觀點。母親的道理很簡樸:男人的隨性的躬讓等於把執仗的戒尺交給瞭對方,而至於象父親那樣一個農村的男人沒有生龍活虎的耕種技能也是不會被人頂得起來的。這兩個弱項,父親都占著份。所以隻能是倔強的母親默默地撿拾起瞭那些本該屬於父親的農活和街坊鄰裡的本領。久而久之,在我們村裡,父親和母親的角色便顯出瞭倒置,父親的份量也就有些偏失瞭。這一點,我們幾個孩子從小就感覺到瞭。
其實,父親境況完全因為他是個木匠。一個典型的個體手工業者是不會去同時操練出一手農活把式的。隻是因為出身成分好,為人卑謙,技藝超群,才至眾口塑碑,好人一個,要不然大事小事還真沒他說話的什麼份。當然,要說到父親的手藝,從先前手工業合作社到後來的十裡八鄉,不是登峰造極也可以說望其項背。業內的班班門門,他無一不通無一不精。就連我們幾個兄弟,在一直的耳濡目染之中,做個門立條框也曾經是輕車熟路的瞭。
或許母親是對的。父親雖說生在農村,是個“農民”,卻一年四季到隊裡上門戶給人傢打著木工活,從不上田插秧下地掘薯,基本上屬於“四時”不辨“五谷”不分之人。所以一直以來,他的生活姿態都不夠挺撥,總是有些“不務正業”的委身之感。記得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剛剛實行“包產到戶”那年春耕,父親“被迫”著下水田平地備秧。沒料著大半天的時間,有著一身授繩直木本領的他硬是無法把那丘蕩著泥水的田地平整好,生生地耽誤著我們傢幾個手臂纖嫰手法稚拙的並不寬裕的春種時間,把倔強的母親急成個哭笑不得。
好在父親把手上技藝看得很重,練得很是精湛,因之而長久地收獲著鄉裡鄉親難得的尊重。東傢新屋剛做,都等著要他去封梁。西傢嫁女,那十八般嫁妝都爭著請他去做上個十天半月。那一傢傢圖得都是他手下的鮮活的金剛鉆和耐久的瓷器活,而父親憑得都是他的成年累月品正質純的齊縫對隼的精氣神。他甚至可以隻用一柄線鋸和一把銼刀在一張普通的樟木床上上拉下劇左削右銼岀惟妙惟肖龍鳳呈祥來,也可以隨時起墨在人傢剛竣工房屋的垛前簷後左描右繪上一排豐滿生鮮的福祿壽禧案圖。這些其實遠非一個木匠的基本功課和應有技能瞭。
父親也是個施之以教的好手,為藝數十年間,可謂是授有術教有方,桃李盈門。記得有一次,大概我也就十四五歲的樣子吧,父親試著要和他一塊拉大鋸。因為站位和力度不得法,父親似乎帶著一絲狡詰的微笑應和著我,結果是無論我怎麼用力,也始終無法拉動那片看著鋒利尖滑的鋸來。然後,他咕嚕著比劃地告訴我拉鋸原理和訣竅:弓身斜用勁,輕推拉緊力,齒與墨線齊。如此一來一往你來我往,鋸屑便紛紛灑下,材板也漸次清晰地展現開來瞭。如今思舊念新,我竟然還悟出點待人接物為人處世的道理來。或許當年父親就是在交給我這些道理,隻是他用的工匠的方法,技藝的態度。
父親也很有些嚴厲的時候,大概他在外面憋屈的太多太久太主動的原因,我們一直如此地以為。比如,吃飯不準放聲,端碗不可倚門。譬如,橫著條紋的桌子不允許豎放,工具箱裡的工具不可以亂層。林林總總分門別類亂心雜緒的,給瞭我們不少的岀錯、挨罵捱揍的由頭。每每那樣,總有母親的聲音,哪那麼規矩,誰讓你們不長記性!爭吵激烈的時候,父親會經常丟失威嚴地訓斥我們和母親,並順手把一些易拿好摔的傢當弄得個劈劈啪啪,響聲雷動。鄰裡往往會及時地出現,或指指點點或護三掩四,傢裡片刻間演義成瞭一出文爭武鬥的大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