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造桃花源式的悲情——評《午夜巴黎》

2016-08-12 23:09:00

文/ Sherry

每個城市都如同一顆樹,年輪向外,時間的綿延,方圓的擴張,它跟隨著自然中最原始的脈動在一寸之間,呼吸生長,藤蔓蜿蜒枝繁葉茂是原住民堅強的生存繁衍,結下的果實便是甜的興盛或是酸的式微。但巴黎,卻似乎一直在甜膩中成長,她從未淪陷,她始終婀娜又感傷。伍迪·艾倫平易近人的鏡頭帶我們在巴黎最溫柔的細雨中穿梭,與多年前黑白色的曼哈頓相似又相異,少瞭些炫目的煙火,少瞭些拔地的現代高樓,少瞭紐約人的跳躍與時尚。這個開篇似乎在預示著,復古主義的來襲。

遷徙是根的毒藥。有人留下來,依舊有人選擇跋涉離開,這是城市血液流動的方式。當你輕聲對這個城市道聲晚安,而我揮揮衣袖散落一地別離,我們在這個短暫的時光接口處,抱有不同契機,卻因為同一座城市而有瞭關聯,誰和誰都不是絕對的陌生人。這便是城市的奇妙之處,城中的土著抱怨城市太小,太悶,走得太慢,想要攥一把志氣的欲火,燒城而出;城外的遊子無奈異鄉太大,太鬧,追不上中產階級的列車,但願能佯裝衣錦還鄉。任何時候都是這樣的一個怪圈,城中人想出來,城外人想進去。伍迪·艾倫的曾經大部分的城市電影中都貫徹瞭一種“怪圈”似的情感,伴隨著他神叨叨地碎碎念,劈頭蓋臉地拋向我們。而這次,老頭子想借用一個曼妙而古老的城市,畫出另一個相同思維下的“怪圈”——黃金時代。我們能極力地走出一個城市,但我們似乎很難擺脫一個漏洞百出的時代。復古主義者們便開始從書本中尋求慰藉,曾經歷史上的這裡才有最輝煌的無可替代的時刻。就像同是復古主義者的我,也希望在某個神秘降臨的午夜,坐上一輛從遠處駛來的老轎車,回到我眼中最自由最富於文藝氣息的民國上海或是西南聯大。伍迪·艾倫在對人性和愛情充分解讀之後,便開始試圖表達更為大型的主題,探討更加具有普遍意義的問題,人對於現狀的抱怨,以及對於過去莫名的迷戀。在這樣一個基礎上,電影與以往伍迪·艾倫的大部分都市電影所不同的是,虛構因素和神秘主義的加入,如同被蒙上瞭層層面紗,每一次地掀開,都是一個無與倫比的時代,都會出現一個令人驚嘆的名字,菲茨傑拉德,海明威,達利,畢加索,高更,亨利……

現代巴黎的陽光在小清新的鏡頭下淋漓展現,而迷人的巴黎午夜則在微微沉鬱的復古色調中散發魅力,一晝一夜的明暗交替中,輕松文藝的剪輯步調下,巴黎的奇幻故事順次展開。這次伍迪·艾倫雖然沒有親自上陣,但是男主角依然完美地繼承瞭他的氣質,話嘮,矯情,文藝,自以為是,隻是身高上要遠遠高過他。而本來就出身法國的瑪麗昂·歌迪亞則代替黛安·基頓成為他鏡頭下新的文藝女神。男女主角相互吸引的原因是他們同為復古主義者,在他們各自的心中都明確地認為過去的巴黎更好,男主角站在現代的立場迷戀的是一戰前後的巴黎,被稱為巴黎的黃金時代。當男主角在各種尚未交代清楚的條件下稀裡糊塗地打上瞭一輛老爺車,被莫名其妙地帶到瞭一個熱鬧的派對上,與幾人的幾番交談之後,他如夢初醒,恍然大悟發覺自己已經“穿越”瞭,耳旁傳來令人欲罷不能的充滿百老匯風情的《let’s do it》,這一曲配樂動情而流麗,讓原聲久久不絕於耳,就這樣,上世紀20年代的巴黎如假包換地呈現在眼前,而跟他相遇的人則個個令他膜拜目眩。隨後,他與女主角相遇,她竟然是畢加索的情婦之一,有些諷刺的是,她心中巴黎最美的時刻不是男主角眼中的現在,而是1890年代。電影講述到此,伍迪·艾倫真實的念頭浮上水面,將我們從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復古主義者的誤會中拉出,開始字正腔圓地擺明立場。當男女主人公再次穿越,遇見瞭1890年鼎鼎有名的老傢夥們,他們口中感嘆出“過去更好”。

過去更好,我想這是現實失意者對於自我挫敗感最深層的慰藉,就像那個成語,生不逢時。可是已經存在即成事實,而逢時與乖蹇又常常不隨人願,這種類似的感喟似乎都顯得單薄可憐。這部電影是伍迪·艾倫“反穿越”意識下的迷思。所謂的黃金時代其實從不絕對存在,一切的存在都是相對的,絕對性是人汲汲渴求的動力,而這種相對性則是讓人痛苦迷惘的根源。伍迪·艾倫以往電影中填塞進大量的對白或旁白,在懷疑的語境下,他在不停歇的話語中探討很多人性或是兩性中不確定的細微的部分,人心的復雜與矛盾,愛情的玄妙與解構。而這次,在兩回的穿越中,他似乎想傳達更多肯定的部分。對於相對性的肯定,對於回到現世的肯定,對於心靈桃花源並不存在的肯定。這部電影的最後,雖然是一貫的陽光燦爛,主角的人悟出某些新的真諦,雖然總是看似大團圓。但它的最後,讓我有一種桃花源式的悲哀。當我曾經讀到《桃花源記》的最後部分,“未果,尋病終,後遂無問津者”,我內心被巨大的悲痛感和失落感填滿。我們曾經無數次相信無數次惺惺念念的東西,隨著時間的打磨而灰飛煙滅,並不是它消失瞭,而是我們再也找不到瞭,甚至連自己都懷疑它的存在。當一切最動人的真實變成瞭最駭人的荒謬,當一切的絕對都變成相對的時候,悲哀感便如同一根魚刺,如鯁在喉,隱隱作痛,一切都難以下咽。這種“反穿越”有一定的精神意義,但當我們不再懷抱著過去的美好,而空手向未來走去,我想每個人都會變得膽怯起來,無恃便有恐。每個人心中的黃金時代都不完全相同,每一代人更是以不同的原點回首來路的精彩,這並不足以徹底否定“黃金時代”的象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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