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思人人不歸,泥濘小路入夢來

2017-04-05 11:00:30

文/稻田

清明思人人不歸,泥濘小路入夢來。

我坐在永久牌自行車的橫杠上,腦後承著父親呼出的熱氣,昏然蠕行。

那些年,父親賦閑,選擇釣魚打發時光,這一釣,便沉浸其中,常常一竿,一簍,一車,晝出夜歸,燈火闌珊時,泛著亮光的魚兒嘩啦啦從簍口泄入盆中,一傢人便被歡喜的氛圍籠罩著,父親也帶著自得的神情洗漱去瞭。

因為身體顯得柔弱,釣魚這樣的辛苦活,父親都是帶著兄長去的,我更多的是扮演圍觀“收獲”和坐享美味的角色。但因為去的少,印象就更為深刻。記得那次騎車到偏遠的地方釣魚,地點是田野中的一方藕塘,魚鉤在藕葉的間隙沉入,水面露出一節紅白的浮漂,將魚竿向岸邊的泥土裡一插,便等著,浮漂抖動時,便雙手握竿,做半起狀,浮漂靜止時又回歸松弛。如此反復,次數多瞭便有孤寂無聊感。三伏天,烈日當頭,藕塘水草被高溫烘烤,夾著腐泥的氣息,散出難聞的氣味,陣陣撲鼻;眼睛盯著浮漂久瞭,金星亂閃,漸漸身體似乎融化,陷入縹緲虛無之中。待醒來,看見父親抽著煙,仍然端坐著,我從水裡拉出魚簍,已經嘩嘩作響,精神也為之一振。

收鉤回傢已是日沉時分。一輛半舊的永久牌自行車被厚厚的武裝起來,後座馱著行具和魚簍,魚竿綁在橫杠上,從車頭延伸到車尾,合著車輪看去,像一副扁擔挑著沉重的籮筐,已是初中生的我側身坐上車的橫杠,兩手握著車龍頭,這時,父親已早坐好,一隻腳在踏板,另一隻則斜撐在地上,一蹬,一踩,便駛向歸途瞭。

歸途意味結束寂苦的垂釣,指向溫暖的傢。坐在車頭,沐著夕陽的餘暉,放眼觀賞著綠野方田,歸牛炊煙,心裡無限松快愜意,但隨著夕陽落幕和路程的延長,在車輪的顛簸和黑影的晃動中,無聊和困意便升起瞭。不知恍惚瞭多久,睜開睡眼時,車依然在路上。朦朧夜色中,車把閃著微光,沾滿厚泥的輪胎沿著一條小路左右扭動著,父親吃力地蹬踩著,一路無言。

現在想來,我當時雖然感受到父親的艱難,但絕無要下車的念頭,一則父親沒有發出指令,再則我根本沒有獨立的思想,父親是山,是發動機,我把一切都交給他的雙腳,交給他的背脊,交給夜幕,交給眼前這條狹窄而彎曲的小路。我是放心和寬心的,父親會這樣一直載著我,沒有停歇,也沒有危險,一直載我到那熟悉的傢門。

說到小路,另一條蜿蜒在水田間的小路在我眼前呈現出來。那還是上小學的時候,幾個玩伴排隊站在教學樓一樓 的平臺拼膽量,“魚貫而下”,摔裂瞭腿骨。傷筋動骨一百天,幾個月的時間,母親背著我看醫換藥。醫生是一位姓謝的中醫,診所在一片水田的盡頭,幾百米的田埂路要背著我艱難走過,多少次我已記不清瞭,也從未留心去計算過,隻將母親的承載當作平常和當然。母親在父親面前是被照顧者,但在孩子面前,特別是無法依靠父親的時候,卻強大到驚人,我也是許多年後才認識到的。

現在,記憶裡的小路可能已經建上瞭房屋,或者淹沒在荒草中,無跡可尋瞭;永久牌自行車後來或許也化作鋼水瞭吧?父親的雙腳和母親的脊背也合著他們的音容化作灰煙,隻留一張微笑的合照,在墓碑上看著我......

清明如期人不期,卻留往昔在心頭,我,一位即將步入老年的兒子,想起雙親給予的無華護愛,不禁感恩和感慨。愛於心,愛無由,像山間自然流淌的清泉,吸吮者卻是應當領悟的,現在,我也隻能扮演清流的角色,為自己的後代無私流淌瞭。

此祭,於2017年清明。

作者稻田:主張用接地氣的語言和形式,與大傢分享“真事、真情、真感悟”。作品:《此為異客總多情》《執手束河》《魂念北屋》《故鄉拾碎》《南去的列車——鷹廈鐵路首行紀》《何處是鄉愁》等。


點評:在這個雨水淅瀝的日子裡,我們總會踏上故土停留駐足。望著那緊追春光、野蠻生長的青草,不覺然間,心中對故人的思念,也在無邊無盡地瘋長。這就是清明節的意義所在:因為有那麼多人不相信逝去是一個終結,有那麼多人憑借本能和直覺認識到一個生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並不是掉落到瞭時空之外。我們並非偶然出生,我們並非偶然相識,我們也並非偶然離去。在一個更為深遠的層面上來看,我們一定始終保持著某種聯系,生命也總在以某種形式繼續延續和纏繞下去,而我們也總是能找到某種感應到這種聯系的方式。對於它,我們無法言說,但是我們總是能夠觀察,也總是能夠感受。因此,生命才具有瞭意義,這個世界才值得我們前來。清明,梨花落,雨紛紛,遙見青山思故人。